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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咬着嘴唇,眼神决绝:“没人说啥,谁要说啥,我就和他弄。”

干儿子王立,是武伯英今年春节收养的小叫花子。父母在豫北安阳,因为华北战事激烈,就把他送来西安省立二中读书,每月寄钱过来。寄了四个月,初冬时节安阳沦陷,没钱打来也没消息打来。这孩子认定父母已经死在战火之中,参加学生救亡运动,整天游行示威。成了积极分子中的积极分子,再连一堂课都没上过。学校整顿赤化校风,就把王立开除了,既是处罚违纪又为甩脱包袱。安阳逃来的人将父母双亡的消息带来,王立就朝东走,去豫北前线找部队参军,拿枪报仇。他好不容易混到灵宝,却被东征陕军收容,拒绝了他的参军请求,随着几十个孤儿被大卡车送回西安。少年们被安顿在灾童教养所,力所能及地生产一些军需物品,王立不安分,又逃了出来。这次刚逃到渭南,就被退入关中的中央军伤兵抓住,暴打了一顿,强迫背行李,被敲打着又回来了。王立再瞅空子从荣军休养所逃出来,经过几次折腾,再也没力气东去,只好沿街乞讨。三天没吃东西,加之腊月格外严寒,被折磨得几乎失了人形。时至年关,花子到谁家门前都是晦气,所以最可怜的人也没人可怜,恶言驱赶,嫌恶异常。王立走到武家门前,见大门紧闭,以为是座空宅,就盘在门口等过往人员施舍。他一副讨吃的样子,却没讨吃的甜口,一言不发。看见互相走动的亲戚,互相问候的街坊,都是祥和安然的表情,更刺激了他敏感的神经,恨恨地看着沉浸在年气里苦中作乐的人们,和谁都有仇。

武伯英腊月二十三祭灶时,就被刘天章接去过年,刘是中统局新委任的西安调查室主任,他的到来标志着陕西党系特务机构重建成功。他本不愿去,无奈刘非常诚恳,专门歇公一日,要借着祭灶和老上级亲近。武伯英只好去了,这一去就是一耽搁,刘天章虽未娶妻,家中用人齐全,生活伺候得舒坦适意,过了个好年。他享受到大年初三中午才回来,看见门口卧着的小叫花,就从刘天章补发的薪水奖金里抽出一张大钞,随手扔在面前。然后自顾去开门下锁,不料小叫花随手捡起一颗石子,用大钞包了扬手扔进了武家。他正进二道门,房顶上骨碌碌滚下一物,却是刚才的施舍包着回报,差点砸中脑袋。武伯英诧异地拾起石头,回到小叫花面前,问他咋要吃的还嫌馍黑。小叫花如被羞辱的幼兽,龇牙咧嘴说我要馍不要钱。他觉得这孩子不简单,摇了摇手里的年货包,我没馍有点心。王立至此就进了武家的门,武伯英知他心中仇恨太多,不愿再放出去惹事,硬是留了下来,宽慰他父母没有丧生,劝说他在西安等双亲来找寻。王立知恩图报,在武伯英指点下,竭力做着家务,用以实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老理。武伯英凭着职业敏感不敢大意,私下冒充叔叔寻访失散的侄子,把学校和灾童所访了一遍,除了姓名是假的,其他一切都真。实话说武伯英有私心,既维护了自己的善良,又找了个说话的伴儿。他却从不表现出主人的地位,当一家人去待他,没到春暖花开王立就改口叫了武哥。武伯英听了这个称呼笑得差点背过气去,我比你爸小两岁,你意思我还得把你爸叫叔,起码也是个你干大。王立不承认这个称谓,却受好奇心驱使不停打问武伯英的前事,他就讲了一点。知道他恨日寇入骨,武伯英只拣在西安打击日本谍报网的事情讲述,第二次王立央求他再讲,开口就是干大我服你了。

武伯英见他又犯了混劲,加玩笑道:“你说这炸弹又没长眼睛,今天要是给中统院子落一颗,你明天找谁领去?”

“都炸死才好!”王立翻了翻白眼,着急地催促,“咱快走吧,再去迟了,防空洞又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