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第2/9页)

“我真的很渴。”

水不干净,以利亚在心里说。走开,等水开了再来。但沃伦什么也没听到,转身去外面玩耍了。以利亚叹了口气,从几步之遥的屋子另一头也传来一声叹息。他抬起头,与阿拉娜四目相对。

她老了。那场高烧令她多了皱纹,添了白发,如今的她看上去总是脸色苍白,面容憔悴。她的头发乱作一团,眼皮松弛,两眼似乎将有某种情感流露,但什么也没有。她只是用那忧郁的目光看着以利亚。以利亚回望她,不愿率先打破僵局。最后阿拉娜认输,避开了他的目光。以利亚可以回答了,“只要我还活着,就别想。”他说。

阿拉娜点点头。她坐在凳子上,驼着背,费力地喘息着,切碎前一天采集的菜根。以利亚还记得,仅仅半年前,眼前的女人还泼辣到会不时动粗。现在,以利亚巴不得她能举起手,扇他一巴掌,以证明那个她还活着。但那个人不在了,她的血已经随着汗水流干了,都是为了灌溉那永远缺水、永不餍足的田地。她像颗陈年的水果一样,干瘪、皱缩了。不知为什么,以利亚发现自己在她美丽不再的眼下,反而加倍地温柔地爱她。他伸出手,轻抚她的后背。

她轻轻抖动了一下。

他收回手,拾起另一块腰腿肉,切成块投进锅里。孩子们在门外大声打闹。

他在心里跟阿拉娜说话,虽然她听不到。我不能离开沃辛农场,他轻轻地说,我属于这里,农场的西南角有块石头,上面刻着我永不离开的誓言。你嫁给我的时候就知道,以利亚说。他仿佛能听到她不假思索的回答:如果爱我,就让我活命。

以利亚起身出门,走到孩子们打闹的地方。五岁的约翰把沃伦按在地上,恶狠狠地把弟弟的嘴按在泥土里。

“喝了它!”约翰吼道,“把它舔干净!”

以利亚怒气满腔。他走进孩子们扭打掀起的烟尘里,抓着约翰的裤子把他拎了起来,倒悬在半空。约翰尖叫起来,毫发未损的沃伦立马跳起来叫嚷,“揍他,爸爸!揍他!”

越这样要求,越不能动手。以利亚把约翰放下,留他在尘土中啜泣。他看着这两个孩子,约翰仍在害怕地呜咽着,满脸泥土的沃伦则上蹿下跳地嘲弄着哥哥。以利亚把他们俩都教训了一番。

“都闭嘴,别打打闹闹了,不然你俩都得吃泥。”

约翰和沃伦默不作声,看着父亲回到家门口。

以利亚在门口停下,既不想进去,也不想待在外面。屋门没有上漆,由于长期风干而变成灰色,产生了裂痕。其中一块门板比另一块新得多,是祖母的丈夫安放在那儿的。在以利亚还不会自己把尿的年纪,祖母就曾告诉过他,如今他都快不记得了。他后退一步,看着房子。这是栋老房子,只有两个房间和几间棚子,屋顶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玉米皮和禾谷,这样的整修至少经过了几百上千次。祖母还说,这栋屋子初建时的一砖一瓦,甚至一块木板恐怕都没留下。

“谁建了这栋房呢?”少年以利亚问祖母。

“谁?”祖母笑了,“是谁让星星闪闪发光?是谁让太阳绕着我们东升西落?是詹森,孩子。在天地之初,当森林里的树木都还是小树苗的时候,詹森建了这栋房子。那时,树木还不高大,还挡不住视线,站在这儿可以一眼望到水之山,而不用像现在这样爬上屋顶。”

正是詹森之手,让以利亚扎根在沃辛农场。以利亚试着在心里勾勒詹森的模样。祖母说詹森有双漂亮的眼睛,和她、和以利亚的眼睛一样,是清澈的蓝色。在以利亚的想象中,他又高又壮,白发苍苍,有褐色的皮肤和双手,力能折树,能把树干从中间劈成木板。以利亚仍不时在黑暗中记起儿时的噩梦,詹森紧握着他的肩膀,用力之大几乎要把它戳穿。詹森一边摇他,一边用洪亮的声音说,“这片土地就是你的心脏,离开这里你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