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称,现在时(第7/12页)

来到车旁,一群年轻人轮流招呼我,女生们与我紧紧拥抱,男生们则将上身靠过来与我半拥抱:肩膀靠在一起,下身并不接触。其中一个姑娘满脸雀斑,柔软的红色卷发垂落双肩,她放开拥抱之后顿了一会儿,又突然紧抓住我,低声在我耳边说:“真高兴你没事儿,T小姐。”她的语调听上去挺紧张,好像在传递一则密信。

一个男的从人群中挤过来,张开双臂,笑容灿烂。他大约二十九或三十岁上下,头发用睹哩水塑成波浪造型,发型比脸足足嫩了十岁。他身穿笔挺的卡其裤,蓝色牛津衫袖口卷至小臂,格子领带在喉咙处松开。

他用力一抱,差点没把我闷死,而他身上的古龙水味儿好似另一对臂膀,令人窒息。我没费什么劲就在特雷莎的记忆里找到了他:青年牧师杰瑞德,特雷莎认识的人中最具精神活力的一个,也是她春心萌动的对象。

“你能回来真好,特雷莎。”他说道,脸颊紧紧贴着我的脸,“大家都很想念你。”

在她过量服药前的几个月,青年团契曾组织过为期两天的周末静修,结束之后所有人乘坐教会的改装校车回来。行程已至晚时,临近深夜,杰瑞德坐她旁边,她靠在他身上睡着了,闻到同样的古龙水味。

“你肯定想念。”我说,“手注意点儿,杰瑞德。”

他的笑容丝毫不减,双手仍放在我肩上。“你说什么?”

“噢,别装了,你明明听到了。”

他垂下手,疑惑地看着我父亲。这一脸无辜装得可真像。“我不明白,特雷莎,假如——”

我的眼神瞪得他退后了一步。那天返程途中的某一刻,特雷莎醒了,杰瑞德仍坐在她旁边,仰面八叉地靠在座位上,双眼紧闭,嘴巴大张。他的手臂搁在她大腿间,拇指顶着她的膝盖。她当时身穿短裤,肌肤相触的地方热热的。他的小臂距她温暖的胯部仅几英寸之遥。

特雷莎相信他是睡着了。

她也相信是校车的颠簸震得杰瑞德的手臂滑下来,碰到了她短裤的裤腿之间。特雷莎身子一僵,冲动和难为情一齐涌上头,唰的红了脸。

“自己好好想想吧,杰瑞德。”我上了车。

***

S医生说,我能协助他解答一个大问题:意识为什么存在?或者,换作我最喜欢的比喻来说,既然所有决定都由议会来做,还要女王干什么?

当然,他有一套理论,认为女王的存在只为将故事编圆。大脑需要一个故事来赋予所有决定以目的感和连续感,从而记住它们,以便在将来的决定中用作参考。每一刻都有数万亿种其他的可能性,大脑无法一一分析所有选择,同时又必须从中选出一个,因而需要主体身份及理由。于是大脑制订记忆,让意识为其盖上身份的烙印:我做了这件事,我做了那件事,这些记忆由此成为官方记录,成为议会在未来的决定中用作参考的判例。

“你瞧,女王不过是有名无实而已。”S医生说,“她代表国家,却不等于国家,甚至没有控制权。”

“我觉得自己不像有名无实。”我说。

S医生笑了。“我也不觉得。没人这么觉得。”

***

梅尔道医生的疗程偶尔会邀请爱丽丝与米奇参与合作治疗,大声朗读特雷莎旧时的日记,观看家庭录像。今天这段录像的主角是不到十岁的特雷莎,她身披床单,目不转睛地盯着马槽里的布娃娃,周围是身穿浴袍的孩子们。

梅尔道医生问我特雷莎当时在想什么。她喜欢扮演马利亚吗?喜欢表演吗?

“我怎么知道?”

“那就发挥想象。你觉得特雷莎当时在想什么?”

她经常要求我那么做——想象她在想什么,假扮成她,设身处地地体会。她在书里将这种方法称为“感召”。她捏造出一大堆自创的术语,随心所欲下达的定义缺乏实际研究的支持。与S医生借给我的神经科学论文相比,梅尔道医生的小书只能算是一本附了脚注的儿童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