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纳瑞斯(第12/15页)

“之前我为你所做的工作,”谢维克说,“就是我在格瓦拉伯共时理论指引下所做工作的一部分。既然你接受其中一个,那就必须接受另外一个。在北景我们有一种说法,稻谷在粪肥的浇灌下长得最好。”

他继续站立片刻,见萨布尔并未作答,于是跟对方道了再见,离开了办公室。

他知道自己赢得了一场战斗,很轻松,而且也没有明显地冒犯对方。不过,终归还是冒犯了。

正如弥迪斯所预见的,他成了“萨布尔的人”。萨布尔多年前便已不再是一位真正的物理学家,他的声望是建立在剽窃他人观点的基础之上的。比如这次,进行思考的是谢维克,荣耀则归萨布尔所有。

这样的情形从道义上来说显然是难以忍受的,谢维克可以进行公开的抨击,也可以拂袖而去。只是他并没有这样做。他需要萨布尔,想要发表自己写的东西,想要把它们寄给能理解它们的那些人,乌拉斯的那些物理学家;他需要他们的观点、他们的批评、他们的合作。

于是他们讨价还价,他和萨布尔,像投机者一样讨价还价。这已经不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交易。你给我这个,我就给你那个。你拒绝我,我也拒绝你。成交吗?成交!谢维克的事业,就跟他所处的这个社会一样,依赖于一份契约的存续,这份契约从根本上来说是一份利益合同,只是没人这么承认。不是那种互助团结的关系,而是一种相互剥削的关系;不是有机的,而是机械的。如果一样事物从根本上来说是机能紊乱的,那么它还能真正发挥作用吗?

可我想要的只是完成这项工作,谢维克在心里为自己辩护。这是一个多风的午后,天阴沉沉的,他正沿着林荫路往宿舍楼院子走去。这是我的职责、我的乐趣,是我整个人生的意义所在。我所共事的这个人争强好胜,统治欲很强,是一个投机分子,不过我无法改变这一切;如果我想要工作,就必须跟他共事。

他想到了弥迪斯和她的警告,想到了北景学院以及他临走前夜的那次聚会。现在看来,那些似乎都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那些时光是那么天真、平静、无忧无虑,他想起来就会淌下恋旧的泪水。他从生命科学院大楼的门廊下走过时,身边经过的一个女孩儿侧眼看了看他。他觉得她很像那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来着?——就是那个聚会时吃了好多炸面圈的短发女孩儿,于是停下脚步,回过身去,可是女孩儿已经拐过去了。不管怎样,眼前这个女孩儿可是一头长发的。过去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从门廊下走出来,迎着风。风中稀疏地夹杂着几缕细雨,等雨水最终落下时就更稀疏了。这是一个干燥的世界,干燥、阴沉、充满敌意。“敌意!”谢维克用伊奥语大声说道。他从来没有听人说过伊奥语;听起来怪怪的。雨水打在他脸上,就像沙子一样,这是充满了敌意的雨水。他最初是嗓子疼,后来头也疼得很厉害。他回到46号房间,躺到床上——床跟门之间的距离似乎比平常要远得多。他在发抖,浑身不由自主地打战。他拉过那条橙色毯子裹住身子,整个人蜷成一团,努力地想让自己睡着,可是他仍在不停地打战,因为从他身体的四面八方,那些微小原子在不停地撞击着他,随着温度的升高,撞击力也越来越大。

他以前从来没生过病,身体上的不适最多限于疲劳,对于高烧他一无所知。在那个漫长的夜晚,在清醒的间隙,他想,自己快要疯了。等到白天的时候,他在恐惧的驱使下开始去寻求帮助。他不敢去找同一楼道里的邻居:夜里他曾听到自己大喊大叫、胡言乱语。他拖着病体去了附近的诊所,要走过八个街区。冰冷的街道沐浴在初日的光芒中,在他身边阴险地打着转。在诊所里,医生诊断他的这种错乱其实是轻度肺炎,然后给他安排了二号病房的一个床位。他表示不想去。助理医师批评他太自我主义了,然后解释说,如果他执意回家,那么就得麻烦一个医生出诊,还得给他安排私人护理。于是他去了二号病房。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都是老人。一位助理医师进来给了他一杯水和一片药。“这是什么?”谢维克满腹狐疑地问道。他的牙齿又开始打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