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纳瑞斯(第7/15页)

“我要学习不得与他人分享的知识。”片刻踌躇之后,谢维克答道,把这句话说得跟一个逻辑学命题似的。

“如果你在街上发现了一包爆炸雷管,你会跟路过的每个孩子‘分享’这些雷管吗?那些书就跟炸药一样。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是的。”

“那就好。”萨布尔板着脸转过身去。他的表情不像是因为具体某事而发怒,倒更像是一种风土病的后遗症。谢维克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包“炸药”离开了,心里充满了强烈的反感和无尽的好奇。

他开始学习伊奥语,独自一人在46号房间学习。这一方面是因为萨布尔的警告,另一方面也因为,独自工作对他来说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跟周围那些人在有些方面是不同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意识到这种区别是非常痛苦的,因为在他什么也没有做,而且也没有能力去做什么的时候,他不能证明这种区别是正当的。对于这样的小孩来说,如果能有个值得信赖、充满爱意、本身也与众不同的大人在身边,那将是唯一的安慰;但是谢维克没有。他完完全全地信赖自己的父亲、深爱自己的父亲。不管谢维克是什么样子、不管他做什么,帕拉特都会认可他,对他的爱不会有丝毫动摇。但是,帕拉特身上没有这种让人痛苦的与众不同的特质。他跟其他人一样,跟所有那些非常合群的人一样。他深爱着谢维克,却没法告诉谢维克什么是自由,也没法让他知道,承认孤独本身就是对孤独的一种超越。

因此,谢维克早已习惯了这种内在的孤独。在公社的时候,他每天都要跟别人接触和交流,还有几个朋友陪伴,这种孤独由此得到些许缓解。在阿比内他没有朋友,而且因为他住的不是集体宿舍,所以也没有交到新的朋友。二十岁的他对自己的想法和怪异性格异常敏感,没办法做到开朗外向。他表现得十分孤僻冷淡,他的同学们感觉到他这种超脱是发自内心的,所以也没人尝试过要接近他。

他很快就喜欢上了独处一室的私密状态,继而尽情享受着这种完全的独立。他离开房间只是为了去食堂用餐,还有就是每天去街道上快走,这么做是为了让身上的肌肉放松,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锻炼。然后他就会回到46号房间,继续钻研伊奥语语法。每隔一两旬的时间,他要去做一次“旬末轮值”的公社劳动,不过一起干活的人都是陌生人,不像以前在小公社的时候大家彼此都很熟悉,所以从心理上来说,这为时几天的体力劳动并不能使他的隔绝状态,以及伊奥语的学习进程有所中断。

伊奥语语法很复杂,毫无逻辑,而且有很多固定用法,他从中得到了莫大的乐趣。一旦掌握了基本的词汇之后,学习进度就很快了,因为他懂得自己所阅读的内容;他理解这个领域,也理解那些术语。每次遇到难点时,他自己的直觉或者某个数学等式总能够引导他走出困境。这些难点并不全是他以前接触过的,因为托的《当代物理学绪论》根本不是什么入门手册。等到他磕磕绊绊地看到这本书中间部分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学伊奥语,而是在读物理学了;他由此理解了为什么萨布尔要让他从乌拉斯物理学家的著述着手。从任何角度来说,这些著述都远远领先于阿纳瑞斯,至少领先二十到三十年的时间。事实上,萨布尔本人关于因果物理的研究成果中最有见地的部分都是从伊奥语翻译过来的,不过这一点他并没有说明。

他继续潜心研究萨布尔给他的其他书籍,都是乌拉斯当代物理学的重要著作。他更加深居简出了。他从不参加学生协会的活动,也不参加其他协会或联合会的会议,在物理协会的会议上也总是昏昏欲睡。这些团体的会议是社会活动和社交的一种手段,在小公社里则是生活的一种基本方式,但在这座城市里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事情总有其他的人愿意去做,而且做得足够好。除了旬末轮值和宿舍及实验室例常的值班任务之外,谢维克的时间全归他自己支配。他经常忘了锻炼,有时候还忘了吃饭。不过,有一门课他从来没落过一次,那就是格瓦拉伯的频率及周期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