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游者(第7/40页)

三名向导中最高、穿棉质衬衫的那位走向塔伦特,他们用力摩擦对方的鼻子,接着才用低沉快速的语调交谈,讲的是乌伊伏语。另外两人站在那里死盯着我们(勉强穿越那片软烂脏污沙地时,艾丝蜜走在最后面,此刻她已经跟上来,距离我只有几米,正用胖胖的手掌对着脸部扇风,但没什么效果)。尽管他们看来没有敌意,但是两人静止注目的样子让我不想把眼睛别开。我发现自己虽然热到晕眩,一只只小虫在头上飞来飞去,但还是瞪了回去。

我们三人各自有一名专属向导。塔伦特的是最高的那个,叫法阿。艾丝蜜的是穿纱笼的家伙,叫阿杜。我的则是鼻子穿了一根骨头的男人,叫乌瓦。当他走到我面前,把我的帆布包扛上背时,我瞥见骨头的一端有雕刻。我的帆布包很重,所以我伸手想帮乌瓦把包的位置调整好(他的皮肤跟犀牛皮一样粗),但他微微躲开了我,持续摇晃肩膀,直到帆布包被甩到两片肩胛骨之间,才转身跟上其他人;另外两人早已通过两棵大树之间(大树上面布满浓密的青苔,看不到树皮),不见了踪影。他跟另外两名脚夫一样,身上只有一个小布包,约莫枕头般大小,用一条不太牢固的绳子挂在胸前。

我们一直走着。丛林里没有路,所以由法阿开路,负责把一棵棵小树、灌木丛以及煎锅大小的叶子推开,我们每个人经过时,也要轮流接住他推开的树枝、叶片,再往身后一推。丛林很快就把我们吞噬了,我们在丛林里显得如此渺小,这一切让我非常不安。走了十五分钟左右,我转头看我们走了多远,却只看到来时的路被淹没在树丛里。四面八方充斥着各种叫声,呱呱咯咯,吱吱唧唧,才走了半小时,天空已几乎被树梢给遮蔽了,每走一步,头顶的蓝色块就缩小一点,并且隔了很久才出现。乌瓦跟另外两位向导一样打着赤脚,他们的脚底长满肥厚的老茧,但是塔伦特、艾丝蜜与我都穿着厚底靴,每踩一步都可听见有生物在脚下逃窜,只是看不见而已。树木盘根错节,湿湿滑滑,我必须专心看地面,以免被绊倒;眼角余光只见一片无垠的鲜艳深绿色,我觉得那些树木叶片好像就在身旁,仿佛走在一条长满青苔的狭窄隧道里,阳光更加强了我的幻觉,因为光线愈来愈弱,偶尔才会从浓密的树梢洒一点进来。

我们走的上坡路段突然间陡了起来,空气立刻变得更凉爽潮湿——因为植被密不透风,四周的树木与灌木丛看起来更不真实了,也因为静止不动,更像雕刻作品,尽管它们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而且那种混杂着土壤、腐树烂叶与糖的香味一阵阵持续袭来,让我的喉咙底部都痛了起来,但我们还是没有停下脚步。我上方的艾丝蜜走得摇摇晃晃,阿杜抓住她的手臂,动作又轻又快。她点头后继续走下去,但我经过她身边时,可以感觉并听见她气喘吁吁,不断吐出热气,好像跑了一整圈的赛马。我身上只背了一个小帆布包,然而空气感觉起来不再像是气体,反倒浓得像汤一样(荒谬的是,我居然想起巧达浓汤那种珍珠色的奶油光泽,还有皱巴巴的表面)。经过一段特别陡峭的路程之后,我们来到一片浅浅的高地,塔伦特宣布我们当天就在那里扎营休息,那一刻突然松懈的我还真想大声喊叫。

我们三个瘫坐在地上,而法阿则跟塔伦特讲了几句话,等他点点头后,就跟其他两个向导循着来时的路(尽管并没有路面)离开,消失在森林里。我喝了水壶里变得跟周遭空气一样温热的水,但还是觉得很热;艾丝蜜躺了下来,头枕着包,闭着双眼。我四周的丛林不断发出低鸣声,永不停歇,感觉整座岛屿好像某种连接巨大隐形能源的神秘家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