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战争(第4/21页)

“在外面的桌子上铺些报纸。”她一开口,眼镜就滑下来了。十分钟后,我们的脸上滴着汗水,俯身围拢她,她试图用自己带来的厨刀实施蝶形刀法切开一对肺叶。肺的表皮张力抗拒着刀刃,切口的另一边鼓胀得像个橡皮球。肺肉已经有点发臭了,我们不停地赶走飞来飞去的苍蝇。

“大概应该把它们冷冻一下吧。”有人插嘴道。

可是冬布拉瓦卡夫人是个执拗的女人。她决意要让自己担的风险有所回报,决意向我们展示肺叶的结构和功能,要像掀开衣服一样把它们剖开,指出肺泡、瘪塌的气囊、支气管上的白色厚软骨。她从肺的边角开始动刀,切着切着,她的动作幅度变得越来越大,我们都退后一步,看着她戳穿一侧的肺肉。她鼻梁上的眼镜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她用单臂去压眼镜,另一条手臂努力捣鼓,活像是在修水箱。

突然,那只肺从她手里跳脱,滑过铝箔纸,越过桌边,掉到了地上。它停在那里,沉重而确凿。冬布拉瓦卡夫人低头凝视了片刻,与此同时,苍蝇立刻找到了目标,小心翼翼地在气管切口边沿走动起来。然后,她弯下腰,把它捡起来,重新放在报纸上。

“你,”她对着我说话,只因我碰巧站在她身边,“到咖啡柜里拿些麦管回来,把这对肺吹起来。赶紧的,快去!”

之后,冬布拉瓦卡夫人成了备受尊崇的人物,尤其在我眼中。她为了我们偷偷带来那些肺,当我们轮流往里面吹气的时候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她让我越发坚定地渴望成为医生。

也是因为冬布拉瓦卡夫人,我们接触到了走私贩,其实那时整个城市都被黑市控制了。对她而言,黑市能提供教学用品。对我们来说,指导思想虽然一致,但涉及的物资种类却不同。突然之间,我们想要那些从未想过要渴求的东西,那些让我们有资格炫耀的东西─假冒名牌包、中国珠宝、美国香烟、意大利香水─只因以前没法获得,只因它们昂贵又很难买到。佐拉开始涂她妈妈的口红,继而找门道自己买。战后六个月,她培养出对法国香烟的独特爱好,从此拒绝抽别国的香烟。实足十五岁那年,她会流连在革命广场上我们常去的咖啡屋,倚着小桌,朝那些独具本地特色、可能合她口味的男孩们挤眉弄眼。在一个舞会上─我都不记得自己去过了─她和二十一岁的布兰科好上了,据说,他是个军火走私商。我不赞同她和他好,可那是战时啊,管他呢。更何况,后来我们发现他只是个朋克小混混,闯过最大的祸不过是偷收音机。

大多数周末,我和佐拉都会一路走到老城尽头和码头公园。那是黑市走私买卖的中心区域、大学生们的课外巢穴。身材瘦高、耸着肩膀的男孩们坐在铁轨边练摊儿,排成一长溜儿的桌子和盒子上展示着录影带、太阳眼镜和T恤衫。佐拉会穿上她衣橱里最短的短裙,所到之处必定响起好色的口哨声,她就那样径直走到布兰科的摊位前。他跷着二郎腿,拉着手风琴,喝着啤酒,夜色渐深时他会停止叫卖,小歇片刻,顺便把她拉到垃圾箱后面尽情抚摸。那种时候,我就待在车里,把车窗都摇下来,腿跷到挡风玻璃上,享受着低迷萦绕在车里的斯普林斯廷1[1]的《我着火了》,贝司的乐段真迷人啊。

奥里就是这么发现我的。奥里,出售假冒的设计师品牌标签,保证可以无缝拼接到你的衣服、行李箱及其他男装饰品上。他十七岁,瘦得皮包骨头,坏笑的时候有点腼腆,和那些练摊儿的家伙一样,要不是在打仗,他绝不可能有吸引力,不过,只有他够鲁莽,胆敢把脑袋伸进我们的车,留意到我听什么歌,并且问我:“你喜欢这种?要不要再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