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原始兽性的支配(第6/7页)

有一个晚上吃过晚饭后,达勃在塔克那河口发现了一只雪兔,它动作冒冒失失,把雪兔给弄丢了。瞬息之间,全队都拼命嗥叫起来。百码远的地方是西北警察的营地,有五十头狗,都是爱斯基摩狗,它们也加入进来,一起追赶雪兔。雪兔朝河里飞速跑去,掉头转入一条小溪,它跑上小溪冰冻住的河床。它轻盈地在冰雪面上飞跑,而群狗们奋力追赶。巴克带领着大群的狗——六十只身强力壮的狗——绕过一个个的弯,但它没有追上兔子。在苍白暗淡的月光中,它压低身子拼命跑,嘴里发着迫切的低吟,它漂亮的身躯一步步跳跃向前,如闪电一般。雪兔像一个苍白的雪霜幽灵,一步步在前面闪动。

骚动的古老本能在特定的时候驱使人类从繁华的城市走进森林里,走上草原,为的只是用化学推进的铅子弹去杀害生物,那是一种杀戮欲,一种杀害生物的快感——这些巴克也都拥有,只是更加发自内心。它跑在众狗之首,追捕着野兽,那是鲜活的肉,它要用牙齿亲自将野物杀死,当着野物的面,在热血中洗洗嘴巴。

有一种狂喜,它标志着生命的顶峰,而生命是无法超越这个顶峰的。这就是生活的自相矛盾,这种狂喜出现在你最充满活力的时候,而且它出现时让你彻底忘记自己是有生命的。这种狂喜,这种对生的健忘,出现在艺术家的身上,他忘情于一片火海,不能自已;它们出现在士兵的身上,当他在尸体遍地的战场上杀红了眼,不愿表现丝毫宽恕的时候;它们出现在巴克身上时,它带领狗群,发出老狼般的嗥叫,拼命追赶活的食物,而那活物敏捷地在它前面逃跑,穿梭于月光下。它从它本性的最深处发出叫声,而它本性的最深处比它自己都深远,其深远的程度一直要追溯到时间的起源之时。它心中涌现了汹涌澎湃的生命力及生存的潮汐海浪,它的每块肌肉、每个关节、每个肌腱都充满了极大的快乐。一切都与死神无缘,一切都闪着光辉,充满着旺盛的生机。生命力体现在它的动作中。只见它,欢欣鼓舞地飞行于星光下,掠过静止不动的死寂之物。

然而,丝毛犬甚至在极度的情绪都能保持冷静与缜密,它离开大队狗群,抄近路抄过一条隘路,小溪在此拐了一个长长的弯。巴克不知道这一点,当它绕过长弯,雪兔幽灵依然在它前面飞跑,正在这时,只见一只更大的雪兔幽灵从高高的岸上跃进雪兔的道路。原来是丝毛犬。兔子不能掉过身子,于是,当白色的牙齿在半空咬断它的背脊的时候,它大声地惨叫起来,如一个被打中的人在尖声叫喊。这是生命在死神魔掌中从顶峰坠落的呐喊,听到这声音,跟在巴克身后那大群的狗一同狂欢雀跃。

巴克没狂叫。它没有制止自己,而是朝着丝毛犬冲撞过去,它用劲太大,只是相互擦到了肩膀,没有撞上对方的咽喉。它们在纷飞的雪地上翻来滚去。丝毛犬倒下后马上站了起来,好像没有倒下过一样,它朝巴克的肩下部咬去,然后纵身跳开。它连续两次咬紧了像陷阱钢夹一样的牙齿,身子往后退去,寻找有利的位置,又薄又吊的嘴唇一边扭动,一边咆哮。

刹那间,巴克明白了。是时候了。是决定谁去见死神的时候了。它们俩嘴里都在低嗥,相互绕着圈子,耳朵耷伏着,警觉地等待有利的时机,巴克觉得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仿佛它想起了一切的一切——那白色的树林、泥土、月光、还有战斗的亢奋。阴森可怕的宁静笼罩着这片雪白和沉寂。空气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没有东西在动,没有一片叶子在颤抖,清晰可见的狗的气息在慢慢地升起,在寒冷的空气中久久地逗留不去。这些狗真是缺乏驯养的狼,它们在短时间内就把那只雪兔给解决了;而现在,它们带着期盼,围成了一个圆圈。它们也默不作声,眼睛闪出微弱的光,它们的气息慢慢升腾飘散。巴克觉得,这场面,这旧时的场面,并不新鲜,也不陌生。似乎它——这种司空见惯的场面与解决方式——始终是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