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第三十六章(第9/12页)

当资产阶级共和派临时拼凑的政府驻在国立工艺博物馆时,工人们却带着疑问的目光在街头徘徊,既得不到指示,也没听到号召。他们回到了家中,只得再一次相信,祖国的这些“山岳派”老人是成不了大事的;他们也许还咽下了眼泪,像那个穿工装的人一样在说:“一切都完了!完了!”或者在为“山岳派”搬演的这场闹剧暗暗觉得好笑。

但是赖德律-洛兰的优柔寡断,吉纳德的迂腐颟顸,这一切还只是失败的外部原因,而且也是必然的,正如刚强的性格和顺利的境况在需要它们的时候也必然会出现一样。内在的原因在于那个作为示威的动力的共和思想的贫乏。衰老的思想可以拄着拐杖苟延残喘,甚至还可以像基督一样,在死后向信徒显灵一两次,然而不能再控制生活,引导生活了。它们已无法左右一个人,或者只能左右那些庸碌无能的人了。要是“山岳派”在6月13日成功了,它怎么办呢?他们心里什么新东西也没有。至多把1793年那个伦勃朗或萨尔瓦多·罗萨46风格的灿烂而阴郁的时代,复制成苍白无力的画面,既没有雅各宾人,也没有战争,甚至也没有幼稚的断头台。

在6月13日和里昂起义47失败之后,大逮捕开始了,市长带着警察走进了我们在埃夫里市的家,要找卡·布林德48和阿·卢格;我们的一部分朋友被捕了。孔斯耶尔热里监狱已人满为患,一间不大的屋子要关六十来人,中央放着一只便桶,一昼夜抬出去清理一次——这一切都发生在文明的巴黎,而且在霍乱猖獗的时期。我不想再在这种安乐窝里待上两个月,吃霉豆子和臭牛肉,便向一个摩尔多瓦-瓦拉几亚人借了一张护照,上日内瓦去了。49

那时法国的交通还得靠拉菲特和卡拉特50;铁路上行驶的是长途马车,我记得,到了沙隆,马车便离开铁路,到了另一个地方又驶上铁路。与我一起坐在车厢里的有一个瘦瘦的男子,脸晒得黑黑的,留着剪短的胡子,外表很叫人讨厌,他老是怀疑似的瞧着我。他带的提包不大,还有一把用漆布包着的剑。显然,这是乔装改扮的警官。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我一遍,然后缩在角落里,不讲一句话。到了第一个车站,他把乘务员叫来,说他忘了一张出色的地图,请他给他一张纸和一个信封。乘务员告诉他,离打铃只有三分钟了;警官匆匆跳下车,回来后更加怀疑地打量着我。四小时在沉默中过去,甚至他要吸烟时向我打招呼也不开口,我用同样的办法对待他,向他点点头,使个眼色,然后也掏出了雪茄。到了黄昏时刻他问我:

“您是上日内瓦?”

“不,去里昂。”我回答。

“啊!”谈话便这么结束了。

过了一会儿,乘务员打开车门,让一个人上车,这人秃顶,穿着宽大的豌豆色大衣和颜色鲜艳的坎肩,拿着一根粗手杖、一只袋子和一把伞,肚子大大的,好不容易挤进车门。等这位典型的和气大叔在我和警官之间坐下以后,我没等他喘过气来,便问道:

“先生,您不反对吧?”

他一边咳嗽,一边擦汗,把一块绸手帕包在头上,回答道:

“没关系,请便,我的儿子经常抽烟,他现在到阿尔及尔去了,他整天吸烟呢。”这以后他便开始轻松地闲谈和聊天了。过了半小时,他已问完了问题,知道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听到我从瓦拉几亚来,便带着法国人特有的礼貌说道:“啊,这是一个美丽的国家51。”其实他并不知道,这地方究竟是在土耳其还是在匈牙利。

我那位旅伴对他的问话回答得非常简单。

“先生是军人吗?”

“是的,先生。”

“先生到过阿尔及利亚?”

“是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