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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瓦茨不吱声了。“你找到了上帝没有呢?”我问。这是一个粗鲁的问题,可是,突然间我十分渴望想知道。

“镜子中的一张脸。”施瓦茨答道。

“谁的脸?”

“总是那同一张脸。你知道你自己的脸吗?你在出生以前早就已经有了的那张脸?”

我十分惊愕地瞅着他。以前他也曾经用过同样的这些词语。“镜子中的一张脸,”他重复了一遍,“还有,从你肩膀上端瞧着的那张脸,还有在它后面的另一张脸——可是,随后蓦然地,你自身就成了那面重复着无穷映像的镜子。不,我没有找到‘他’。如果找到了‘他’,我们将对‘他’怎么样呢?我们势必不能再做人了。仅仅去寻找‘他’——那是另一回事。”

他微微一笑。“再说,对待那种事我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我太卑微了。我只能想我爱的东西。正是那个东西使我活下来了。我再也不去想什么上帝,或者公道什么的。圆圈已经合拢。情况跟在河里相同。重复。于是,我又一次剩下了单独一个人。当这种情况出现的时候,你是没有多少办法的。你甚至连思考也不行。再说那也没有什么必要,思考只会使你混乱。事情自然地发生。你从一个人可笑的孤立中,回到了一个由不知名的事件组成的世界里。只需要你做好准备。准备在那只看不见的手拍拍你肩膀的时候,撒腿就走。你只要跟着,只要你不提什么问题,你就没有事。你大概以为我在讲神秘的胡话吧。”

我摇了摇头。“我懂得那种感情。在十分危急的时刻,人们有时会有那种感情的。士兵跟我讲起过这种情况。一点理由也没有,有一样什么东西会使你走出那个看样子非常安全的地下掩体。一会儿之后,一次直接命中的轰击叫它变成了一片集体埋葬的坟场。”

“我最后做的,”施瓦茨说,“是不可能的事。然而它却好像是天下最最自然的事。我把我的东西收拾好。随后,有一天早晨,我走出集中营。越狱的企图大多是在夜里尝试的。我却在大白天走到大门那,告诉岗哨,我已经被释放了。他们是两个人。我扬了扬施瓦茨的护照,同时,我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点钱送给他们,要他们为我的健康干一杯。他们甚至连我的释放证明书也没有向我要来看。这两个穿着军服的年轻农民,怎么可能想到随便哪一个人没有得到准许,居然胆敢从大门里出去?

“我慢慢地顺着白色的道路走出去。开始迈了几步之后,我觉得集中营的大门好像变成了一条龙,正在我背后偷偷地跟上来。但是我没有奔跑。我镇静地把施瓦茨的护照藏好,继续往前走。空气中有一股迷迭香和百里香的气味——一股自由的气味。

“过了一会儿,我装作我的皮鞋带子散开了。我弯下身子,朝后望。没有人在跟踪我。我开始把脚步加快了。

“在那些日子里,你可能会被查问许多证件,我一份也没有。我的法语讲得还算好,我希望人家会错把它当作一种什么地方的土话。整个国家在动荡之中,城市里住满了从占领区来的逃亡者,马路上塞满了各种各式的车辆,其中有许多都高高地堆满了被褥和家用器具,还有许多逃兵。

“我来到一家小旅馆。旅馆的一边,摆有几张桌子,再过去是一个菜园和一个小果园。酒吧里铺着瓷砖,里头腾出一股泼翻的酒、新烤面包和咖啡的味道。

“招待我的那个姑娘光着脚板。她铺上一张桌布,搁下一把咖啡壶,一只杯子,一个碟子,面包和蜂蜜。何等的豪华啊!自从离开巴黎以来,我还不曾见到过这样的东西咧。

“外头,在那满是尘灰的篱笆后面,支离破碎的世界移动了过去——这儿,在树木底下这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却有着和平,蜜蜂的嗡嗡声,迟夏的颤巍巍的金光。我把这些东西都吞饮了,正像一匹骆驼把水储藏起来,为了要穿过沙漠赶那一段艰苦的旅程。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光亮,吞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