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8/14页)

河水翻卷着细细的泡沫撞击着堤岸,停泊在岸边的一条没有顶篷的小船在水中摇晃着,几个船工正在甲板上挂帆。

在河岸上呼啸的风声中,梅梅再一次走近他。这一回哑巴站着没动,梅梅走到他的身边,从被风吹散的发丛中摘下一对耳坠递给他。她的手指滑过他那张被泪水弄得湿乎乎的脸,哑巴的身体不住地颤栗起来……

那条船是拂晓的时候离岸的,在天边布满的灿烂霞光中,镇子上空的瓦楞上已经升起了缕缕炊烟。梅梅站在船头,看着哑巴越来越小的身影和他背后渐渐模糊不清的村落,泪水又一次流了下来。

7

“柳柳可真是个好女人。”赵立本说。

赵龙没有吭声。他坐在酒坊的一角,在黄昏的灯光下有些神不守舍。

此刻正是店里人多的时候,在屋子里飘散的烟草的雾气之中,那些聚集在一张张方桌边喝酒的人显得影影绰绰的。敞开的门洞中不时有人走进来,到柜台边付钱要酒。柜台边的那只火炉眼下烧得正旺,老板娘正在往炉膛里添柴。

赵立本坐在他的对面,慢慢地转动着手里的酒杯,察看着四周的动静,仿佛正在等待着一个什么人。更生托着酒盘,摇摇晃晃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赵龙在上灯时分就来到了这里,他坐在靠窗的这张木桌边一杯杯地喝着酒,现在,他已经微微有了一些醉意。阴暗潮湿的酒坊里发出的猜拳和酒杯碰撞的声音越来越使他感到气氛有些不对,老板娘伏在柜台上,时常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瞥,她的脸上不同往常的笑容增加了他的不安。

“许多天前,柳柳就坐在你的位置上。”赵立本说。

“柳柳?”

“对,柳柳。”赵立本说,“她可真是个好女人,村里所有的男人都想跟她睡觉。”

“你一定是喝醉了。”

“没醉。”赵立本说,“这些天,我常常梦见她。”

“我大概得走了。”赵龙说。他站了起来,赵立本按住了他。

“还有几天?”赵立本说。

“什么?”

“我是说除夕。”赵立本打了个饱嗝,“三老倌从外乡请来的戏班子昨天已经到了。”

“我看见他们在村中晒场边上搭戏台。”

“如果那两个瞎子的话应验,你也许等不到那一天了。”赵立本说。

赵龙怔了一下,他颤栗的身体使桌子的榫头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我只是开个玩笑,瞎子的话不可全信。”赵立本呷了一口酒,“但也不可不信。”

赵龙感到胸口积压的阴云像打开闸门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弥漫在屋里潮湿的水气之中,他又一次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了几步。身后传来的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使他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看见赵立本将两枚鸡血色的手镯放在桌子上。

赵龙重新回到桌边,坐了下来,他抚弄着那两枚手镯眼前浮现出柳柳抖抖索索的身影。

“听父亲说,你已经将手镯还给他了。”

赵立本笑了起来:“那是我花了四文铜钱从珠宝铺里买来的,两副手镯看上去简直一模一样。”

“等我喝完了这杯酒,我就将它还给你。”过了一会儿,赵立本又说。

夜色已深。最后的几个酒客也正在懒散地离去。更生手里捏着一块抹布正在揩擦着那些桌子,他的背影被昏暗的光线衬得模模糊糊的。

窗外的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风吹动着窗幔,赵龙在刺骨的冷风中一连打了好几个寒战。老板娘双手支撑着下巴,伏在柜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更生手里拿着那块长长的抹布一声不吭地朝他走过来,他一边朝前走,一边朝身后张望。赵立本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桌子,走到了大门的边上。

赵龙忐忑不安地扶着桌沿站了起来,更生走到了他的跟前,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一脚将那张桌子蹬翻了,桌上的油灯在对面的墙上摔得粉碎,溢出的火油被火引着,潮湿的墙脚发出一片“滋滋啦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