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9/14页)

赵龙贴着墙壁往门边移了不到一丈远,他看见王胡子挑开门帘,嘴里叼着一根烟斗从里屋走了出来。赵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踉踉跄跄地窜到门边,赵立本嘿嘿地笑了两声,将他推了回来。

王胡子踱到他的近旁,突然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重重地摔到了门框上。赵龙隐约听见脑后咕咚响了一声,一股甜滋滋的血腥味从喉管涌了上来。他瘫在门槛边,看见老板娘在柜台里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脸上挂满了笑容。

赵龙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柜台边的,他感到自己此刻和那个浑身散发着松脂香味的女人挨得很近,他回忆起不久前在里屋的床上和这个女人做过的一切,一种冰凉的寒流爬遍了他的全身。他嘴角流出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柜台上。赵龙聆听着墙上钟摆发出的“嘀嗒”声,伸手拽住了女人的袖子。女人笑了一下,轻轻推开了他。

赵龙刚刚缓过一口气来,突然觉得背后有人推了他一下,他感到自己像是一片被风卷起的树叶,朝前飘了一段,一头栽倒在墙角那排装满酒坛的木架上,木架上的酒坛磆磆碌禄地滚落下来,飞溅的酒汁将他的衣服浇得濡湿。

王胡子从柜台上抓过一支点燃的蜡烛正准备朝他扔过来,老板娘一把拽住了他。

赵龙蜷缩在墙角,看见老板娘卟哧一声将蜡烛吹灭了。“算了吧,他反正是快死的人了。”他朦胧中听见老板娘说了一声。

时间过了很久。赵龙再一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屋子里空空荡荡的,王胡子正背对着他在柜台上一遍遍地数着铜钱。赵立本站在灰暗的屋门前,看上去已经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才这么几个钱,”王胡子说,“连买两斤烟丝都不够。”

“我们已经在这里守候他三天了。”赵立本说。

更生讪讪地笑了两声,从口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赵龙看见王胡子心不在焉地瞥了自己一眼,又看了看柜台里的那个女人:“你刚才看见我那样揍他,一定心疼了吧?”

女人没有吱声,她胸前绿袄的前襟敞开着,露出里面白色的汗巾,闪烁的炉火将她的脸映得红扑扑的。

“你其实真的不愿意我那样揍他。”王胡子凑近她,“你是担心这个死鬼的晦气败坏了你酒店的门面。”

“算了吧,他根本不顶用。”女人说。

更生装着没有听见这句话,转身走开了。

王胡子将柜台上的钱捋进一只布袋,搭在肩上,打了一个唿哨,和赵立本一前一后在门外的树林里走远了。

8

戏班子搭乘的那条大船是在中午时分停靠在墨河岸边的。那些披红挂绿的人从船上下来,刚刚走到村口,哑巴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几十年前,他就是跟随着这个戏班子来到子午镇上的。他们在子午镇唱了三天,在一天黎明悄悄离开了这里,将哑巴孤身一人撇在这个傍水的小镇上。现在,这个戏班的人马几经薪积浪淘,当年的账房、几个鼓手和琴师都已经变得苍老不堪。当哑巴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那个年老的账房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哑巴也像是在顷刻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戏班子到达子午镇的这些天里,人们时常可以看见他混迹于那群戏子中间,扛着搭戏台用的竹竿和门板,在村中的扇形晒场上转来转去,看着他身上重现的那些轻佻逗趣的举动,村里的人们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往昔的岁月。

戏班子的来临勾动了翠婶内心深处一缕隐秘的酸楚。尽管她在赵家大院生活了几十年,但那种寄居异乡漂泊无定的感觉一直缠绕着她。她恍惚觉得自己刚刚来到这里,梦幻般的时光在不久之后又会将她带回到僻远的故土,带回到那个飘浮着鱼腥味的水边的竹楼,带回到那些潮湿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