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店(第8/12页)

很快这两次事件都变成了历史,一去不复返了。玛丽想起了会说:“你还记得吧,凯特,咱们笑疯了的时候,咱俩发神经的时候。”她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就和此刻盯着自家对面房子的表情一模一样:我不懂,要是你能告诉我理由,我想我不会不接受;你知道,我不会和你唱反调。永远不会。

玛丽的四周有沙滩椅、大孩子的攀爬架、自行车、桌子、供鸟饮水的盆、绣球花、给草坪浇水的水管、两只小猫、一个水壶,草地上还有一堆五颜六色的东西,那是她的包、帽子、手套和鞋子。

凯特从贾斯伯先生的小狗身边走过,小狗趴在地上,粉红的舌头上沾满了沙子,尾巴懒洋洋地摇了摇,算是跟她打过招呼。

她坐在汽车上,一遍遍地想:玛丽不认得我了。那姑娘,爱丽丝·哈奇,也不认得我了。

因为是中午,街上车水马龙,凯特坐了整整一个小时公交车才回到伦敦中部的酒店。一路上她都在想:她们不认得我了,她们天天同我见面,居然不认得我了。只有那条小狗还认得我。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台阶进入酒店,尽可能像隐形人一样穿过大堂,靠在令人眩晕的电梯里,走进喧嚣的客房,瘫软在床。她脑子里一直在想:她对我视而不见,她们不认得我了。这个发现不但没让她伤心难过,反而令她大为高兴,大大松了一口气,恍然大悟,所谓友谊、关系、“对人的认识”,都是如此的肤浅,如此容易被否决……

整个炎热的下午,她都在睡觉,醒来后告诉西尔维亚——高升后又回到这一楼层——她感觉好多了,是的,她觉得没事了,是的,她大概已经好了。尽管明知再次起床不是明智之举,但她的心里依旧难以平静,所以她让酒店替她预订了一张戏票。

演什么戏她都无所谓,就是想看演员粉墨登场,扮演他人,仅此而已。她最要好的朋友都不认识她了。虽然她掉了不少肉,戴了顶帽子,脚步有点沉重,玛丽以为她正在地中海岸什么地方,但是,不能就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原因,她就不认得这个多年来每天都打照面的朋友了;凯特只需换个样子,和平日的她略有不同,就有这种效果。

前台的服务生扬扬得意,因为替她买到了一张《村居一月》[10]的门票。他们的选择明智极了,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扬扬得意的。

晚上八点,她已经就座于剧院的前排。剧院里座无虚席。这出戏一般放在小厅上演,观众都比较有档次,可如今是九月份,跟八月份一样属于日进斗金的月份。滚滚而来的是美金。观众多为美国人。他们都是冲着女主角来的,名戏名角。因为来者都是上流社会的人物,来进行文化体验,大家都显得那么彬彬有礼,剧院的气氛相当沉闷。

《村居一月》具备自身的喜剧特点,属于上流社会的那种喜剧模式,富有生活气息,每大笑两三次,就有一场哭戏。但是你的心情必须跟得上剧情发展。其实,上次看这出戏的时候,就是四年前的那次,凯特非常入戏。她记得,走出剧院的时候,感觉好像享用了一顿美味佳肴一般。

凯特和迈克尔经常上剧院看戏。要是隔了一阵子没去,就会有种玩忽职守的感觉,好像没有完成应尽的责任。他们通常是夫妻两人去看,或者邀上好友一同前往,因为孩子们更喜欢看电影。他们常去看那种新式剧目,有时观众演员不分彼此,有时人们一丝不挂,有时演员故意对观众出言不逊;或者看老戏,像莎剧,去感受导演独特的个人视角,看这样的戏,如同聆听他人优美地朗诵自己耳熟能详的诗作。要说看戏的感受——挺好的,虽然称不上极好——感觉就像吃得很好,能够填饱肚子,满足一天所需,维持身体需要,可还是吃不饱,需要再加一点东西。加什么呢?不过,这样的戏剧一般来说能够填饱看客的肚子。易卜生、契诃夫、屠格涅夫——看他们写的剧本,就像看自己的烦恼人生,幕幕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