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11页)

我是带着某种不安的情绪踏进画室的。我对画家工作室的氛围已经非常熟悉了,但那是我第一次进到一位女性画家的工作室里。这间工作室给我留下陈设简单、井井有条的印象。三四幅已经完成的画镶在框里,另一幅画立在画架上,还只是开了个头。其他墙面都被精巧细致、引人入胜的铅笔素描写生所占据。还有一个书架有一半空着。女画家冷淡地接受了我们的问候。她把画刷搁到一边,穿着工作的肥大罩衫靠在书橱上,看样子她不愿在我们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理查德对于我们那天在画展看到的画大加赞美。她笑着让他不要再恭维她。

“但是我或许会打算买下这幅画的。另外,画上的母牛实在太逼真了……”

“但它们是山羊啊。”她不动声色地说。

“山羊?当然啦,山羊。通过精确的观察,那真是一幅绝对会让人屏息凝视的画。生动得简直要从画框里一跃而出了,完全就是山羊的样子嘛。只要问问我的朋友卡门青就行,他自己就是大山的儿子;他会证明我说的话一点也不假。”

我带着一种既尴尬又好笑的心情在一旁观望着这场闹剧,就感觉到这位女画家的目光挑剔地打量着我。她端详我良久,毫不拘束。

“你来自山地?”

“是的。”

“看得出来。好吧,你怎么看我画的那些山羊?”

“哦,画得很好。至少我不会像理查德那样把它们当成母牛的。”

“非常感谢你这么说。你是音乐家?”

“不,我是个学生。”

她再也没有同我讲一句话,而我却得到了观察她的机会。她那件长长的工作服遮住了她的体形,使她的身材显得不太一样。她的脸我也并不觉得美:脸型尖尖的,缺乏线条与棱角。眼睛显得有些严厉,头发浓密、乌黑而且柔软;使我感到困扰——甚至几乎让我感觉讨厌的是她的脸色:立刻让我想到戈贡佐拉干乳酪,如果我发现那上面有绿色的脉络,我一点也不会惊讶。我还从未见过面色如此苍白的意大利人,现在,令人不快的晨光照进画室,她的皮肤看起来跟石头惊人地相像——还不是大理石,而是像某些在空气中暴露良久而变得惨白的石头。而我又不习惯于检视女人的脸,我只喜欢在女人脸上寻找温柔、红润和可爱的脸色——这是我仍然沿用的青少年时的某些方式。

这次拜访也令理查德情绪非常不好,所以之后的某个时候,当他跟我说阿格丽哀蒂想给我画画儿时,我真是又惊诧又有点害怕。只不过画几张素描,而且她对我的脸孔不感兴趣,而只想画我那“非常典型的”宽阔魁梧的身体。

但是就在我们还没有深入讨论一下这件事之前,就发生了一件改变我的生活,而且决定了我的未来并影响了我的余生的事:一天清晨,当我醒过来时,我突然成了作家。

在理查德的劝说下,我偶尔写点简短的小文章或描绘我们圈子里某些人的形象,也写一些书面的随笔散文和历史性的研究文章——这一切我都尽量写得精准无误,但纯粹是各种题材的练笔。

这天清晨,我还在床上躺着,理查德来了,把三十五个法郎放在我的被子上。“这是你的。”他用一种生意人的口吻说。我把各种可能的猜测都问了个遍,最后他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报纸,给我看刊登在上面的我的一篇散文随笔。原来他把我的手稿誊写了几篇送到他的一位编辑朋友那里,并且背着我悄悄地把它们卖了。我现在拿到的就是报纸刊登的我的第一篇作品的稿费。

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奇怪的感觉:尽管我恼羞成怒,为理查德居然扮演了一个降福天使的角色感到很恼火,但是,我却享受到了第一次当上作家的那种甜蜜的骄傲感,还享受着因此而挣得的钱。一想到能在文学方面小有名气,尽管微不足道但是我向往已久的,这种想法便战胜了我的激动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