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6/11页)

理查德要我去咖啡馆同那位编辑会面。这位编辑请求允许他保留理查德给他的其他作品,还要求我给他寄去更多的文章。他说,我的作品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格调,尤其是那些有关历史专题的文章,他非常乐意再要几篇同种风格的东西,而且还会付给我一笔不错的稿费。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意味着我不仅可以天天按规律吃饭,还能还清数目不大的一笔债务,而且还可以抛弃原本就很勉强的专业课学习,甚至或许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在我自己选择的领域找一份可以维持生计的工作。

同时我收到那位编辑寄来的一大堆新书并要我写评论。几周以来,我埋头看这些书并且一直很忙。由于稿费要到一个季度末了才支付,而且我对这笔钱有所预期,所以就超出了以往的生活开支。直到有一天我才发现我名下没有了一分钱,而我又要被迫饿肚子了。连续几天,我都在自己的阁楼上节食,只吃面包、喝咖啡,后来,阵阵袭来的饥饿感迫使我走进一家餐馆。我随身带了三本供我写评论的书,准备留下当做付饭费的抵押品,在这之前我已经徒劳地尝试过将这些书卖到二手书店。饭菜真是一级棒,直到我喝下一杯黑咖啡,我才开始感觉到心神不宁。

带着恐惧与疑虑,我吞吞吐吐地向女招待承认身上没有钱,问她可否把这些书留下做抵押?她伸手拿了其中一本——是一本诗集——很明显她具有强烈的好奇心,迅速地翻了几页,然后问我,她可不可以看看那本。她说她喜欢读书,但就是没有机会弄几本好书看看。这时我知道我得救了。我建议她留下这三本书顶替我的饭费。她接受了我的建议,并且在一段时期内从我手上收去了价值十七法郎的书。用那本薄一点的诗集,我要求换一块奶酪三明治;那本小说,我换了同样的东西外加一杯葡萄酒;而单行本的中篇小说只值一杯咖啡和一份面包。

据我回忆,那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没多大意义的书,用令人痛苦艰涩难辨的时髦文风写成的,所以这个好心的姑娘大概对当代德国文学留下了一个奇怪的印象。在那段时间我真的非常愉快,每天我都抓紧上午的时间快速浏览一本书,潦潦草草写出几行书评,这样到了中午我就能写完并用它换来我的午餐。但是我一直煞费苦心在理查德面前隐藏我在财务方面的困难,因为我觉得没必要拉下脸来,并且不情愿接受他的帮助,除非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个诗人。我偶尔写的都是专栏副刊,而非诗词歌赋。但是我魂牵梦绕的愿望是有一天我能成功创作出一部文学作品,一首歌颂渴望与生活的伟大而骄傲的歌。

我灵魂那清澈而快乐的镜子有时也会因为某些忧郁的事而变得阴云密布。然而一开始这种忧郁并没有严重扰乱我的生活。这种阴云也只会存在一个白天或者一个晚上,以一种如梦似幻的、绝望而难过的形式出现,然后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几个星期或几个月后又突然卷土重来。渐渐地,我对它已经习以为常,就好像对待我的一个情人一样。我并没有感到备受折磨,而是坐立不安,觉得疲惫,却自有某种甜蜜蕴含其中。如果这种愁绪在夜晚将我包裹,我便躺在窗户边上,俯身盯着黑色的湖水,或是抬头仰望直入云霄的群山的轮廓,还有星星悬在上空。随后,一种令人恐惧的甜蜜和一种无法抵抗的情感攫住我——就好像这夜间一切美丽的景象都用责难的眼光盯着我,星星、群山、湖泊,它们都期待有人能理解它们的美丽,能用激情歌颂它们喑哑的存在;它们期待有人能为它们表达这一切,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有意要做它们希望我做的事,就好像我的天职就是用诗歌表达无声的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