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姆斯特丹的日子(第6/11页)

我在想索菲亚有没有问到我,有没有想念我。

“你亲吻她了吗?”

仍然没反应。

“嗯?”

弟弟翻了个身。

“晚安。”我数到二十,又说,“我说,晚安。”

“我听到了。”

在阿姆斯特丹,我时常帮助诗人修改他们的作品。我在出版社接待他们,在我的办公室里聊他们的作品。对大多数才华横溢的诗人来说,我只需点出一部写得不那么好的作品,仿佛一大堆宝石中的一颗次品珍珠。我们谈论字词、其中的含义、在作品里的重点位置,以及它们的发音。其他人是不会进行这样的对话的,我们仿佛透过显微镜观察语言。也有些诗我一连看了几个小时,也不知道诗里讲了什么。要是我把这样的诗拿来跟诗人们谈论,大多数时候总会出现一道亮光,穿透那片面纱。也有时候谜团会变得越来越大。

“我自己也搞不明白了。”一个女诗人说。

“什么意思?”

“我读不懂这首诗,或者说,只读懂了一部分。”

我看着她,只见她一脸严肃。

“这就跟一场梦似的。”过了一会儿,她说。

我还记得有一次跟海曼谈艾略特,他说:“有时候写了一首诗,可是到最后连我自己也读不懂了。”海曼觉得这样的说法棒极了,靠近了诗歌的核心。和散文不同的是,读诗歌需要耐心。诗人不会顾及到读者的理解力,有的诗看起来完全不是为读者创作的。海曼说过:“小说会跟人们对话,作家要讲的是一个故事,而诗人只跟自己说话。”当然了,也有诗歌会直接触及到人们的灵魂,一箭穿心,不过在完全读懂前,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诗歌没有条理,没有固定的配方,可能会吓唬到人,也可能感动、安慰到念诗的人,抑或重如泰山,抑或轻如鸿毛,可能性不计其数。无法读懂的诗也许是一部极其优秀的作品。

夏天里,打开推拉窗,凉爽的风伴着运河上的声音飘进了办公室。听,有女人在笑。只要走向窗户,便可以看见她们坐在一艘小船上,全都留着金色的长发,裸露着肩膀。河水折射出她们的美丽,只见她们自信满满地开走了。这是属于她们的时间,跟那些在烟雾浓浓的咖啡馆里叫人无法接近的女人不同的是,她们要不就是有了对象,要不就是注定要嫁给一个富有的律师或者成为一个贵族家庭的继承人。数年后你才会认识她们,那时她们四十多岁,还留着金发,然而那头金发跟先前的已经有了明显的区别。渐渐地,额头上长出了长长的皱纹。老公年纪越来越大,孩子们也都出去上学了。她们中的有些人养了一条狗,通常是猎狐梗或者腊肠,每天都带着狗去阿姆斯特丹森林散步,而有的人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这下总该为自己想想了。孩子带大了,老公也事业有成,于是开始出入各种演讲活动。她们穿着价格昂贵的鞋子,腿依旧那么美,还穿着闪光的尼龙丝袜,仿佛涂了一层蜡似的,有的还穿着紧身衣。也许她们从前就很想看书,或者曾经爱上过一本书,一部可以躲在房间里看一整天的小说。总而言之,她们热爱文学。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又或者没能毕业,然而她们认为并且相信热爱读书的人跟硕士毕业的人看起来一样有学问。

这些女人中有一个名叫琼·福克斯。她没了老公,也没穿紧身衣,属于富有的读书女人中的一员。她曾经的老公,一个有名的骨科医生,意外去世了。当我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她美得跟女神一般。她站在我面前,脸上的一根神经跳了一下,离现在就几个月的时间。苍老仿佛一个夜间的盗贼。

罗伯特·贝伦德森请她到家里吃饭,另外还有五个人受到了邀请。他的妻子负责做菜,一共四道,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平时她是一家非常有名望的海事律师事务所的合作伙伴,不过出版社里的作家她都熟得很。她帮着罗伯特打理出版社,如果罗伯特开口,她也会帮着看作家们的草稿。跟周围很多女人不同的是,她非常独立,人们都嫉妒她的聪慧和她穿衣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