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1/32页)

乌尔莉克: 这有什么好处?

歌德说,可以这么讲,谁要是感激我,我就会因为他感激我而对他如此感激,以致他对我无论多么感激都达不到我的感激程度。

您总想超越所有人,乌尔莉克说。

这只是因为我不想被超越,他说。

这只是因为您知道自己总是超越所有的人。

乌尔莉克,他说,现在我在这儿跟您说话,您跟我说话,您想想看,去年和前年,我们在位于陡峭山谷当中的卡尔斯巴德(15)可以这样对话吗?

马林巴德有点像美国,她说。

他一下子听不明白。

您看,在这广阔的椭圆形草场四周,在四周毗邻的原始森林的高坡上,宾馆一个接一个。三四个大宾馆矗立在这片绿色的蛮荒之地。四年前这里还是一片绿色的蛮荒之地。她觉得这有点像美国。

克勒贝尔斯贝格宫就有些咄咄逼人,他说。三层楼上分布着一百个房间,正立面很气派,五十米宽。能做好吗?

阁下,必须做好的事情,就会做得很好,她说,带着严厉的教训口吻。这其实是他的口气。

歌德感到诧异。然后问,既然她用这种口气说话,现在对他说话的又是谁?

是我,她说。但正如您有关雷击和塞内加的知识来自埃格尔的治安顾问,我对马林巴德的了解也有赖于我未来的继父克勒贝尔斯贝格伯爵和外祖父布勒西奇克男爵。我认为枢密顾问应该在哪天晚上去听听这两个人聊天。马林巴德是欧洲最绿的荒原,以前去卡尔斯巴德的欧洲首富们总是马不停蹄、匆匆驶过。现在富人们会在马林巴德驻足歇息。主要做奥地利财政大臣的克勒贝尔斯贝格伯爵和我外公布勒西奇克都很精明。外公也在这里出资建房。顺便说一下,他是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大帝的教子。您得知道我们家老早就出了达官贵人。

啊,歌德说,从腓特烈大帝到具有美国风情的马林巴德,二者之间有一座美丽的桥梁。

她说她知道,如果歌德什么时候表示想看看她外公保存的教子接纳证书,她外公一定很高兴。

歌德说: 我真想看看。顺便说说,我曾经在一本小说的结尾描写捏着钱找投资对象的主人公面临去俄国还是去美国的选择,我替他做出了选择: 去美国。

阁下,她大声吆喝道,换个话题!

他: 为什么要换话题?

她说她本想借美国这一话题来炫耀一下,没想到在他这里美国不是什么新鲜话题,而是早就过时了。

但只是在小说里面,歌德说,说话语气无比忧伤。

乌尔莉克当然看出歌德和她一起散步很得意。她也明白,他们必须用最热烈的交谈、最投入的表情向马林巴德的公众表明他们不可打扰。乌尔莉克每天出门都换一件连衣裙,歌德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仿佛乌尔莉克的衣服是他的发明。她的衣服可能全都直接来自维也纳,来自她母亲的男友,也就是克勒贝尔斯贝格伯爵。莱韦措家的女人比别的女人打扮得更活泼,其实更有内涵。她们身上的衣服没有哪件会把她们变成展示衣服的人。他儿媳奥蒂莉倒是可以得点启发。但是他现在就知道,如果他在魏玛描述莱韦措母女的衣着,不管讲的是丝绒还是丝绸,是羊毛还是真皮,奥蒂莉都会做出激烈反应,就是说,她会生病或者生气。或者又生病又生气。他刚刚接到奥蒂莉的妹妹乌尔莉克·封·伯格威施的信,知道目前魏玛是什么形势。她在信中写道,她听说歌德特别青睐一个与她同名的妹妹。这位妹妹叫乌尔莉克,她觉得这不好。如果他回到魏玛之后再听到这个名字,他就会想到人在远方的姑娘,那个漂亮的、可爱的姑娘。他在给儿子的信中用友好的字句提到莱韦措一家。反正他在奥蒂莉面前必须如履薄冰,仿佛她是他的妻子而不是他儿子奥古斯特的妻子。他很清楚,从汉堡到苏黎世,谁都知道他和这里的乌尔莉克是一对,他们已经成为流言蜚语的源泉,成为人们写信的谈资和日记的内容。他太了解这个社会了。这么一个温泉疗养地就是一口大锅,里面熬着谣言的高汤,熬好之后再分送到各地。他可以想象置身这个林荫大道世界的哪些女人会向身在别的地方的哪些女人写信议论他和乌尔莉克。外面那些女人阅信后继续给这些谣言添油加醋。贝蒂娜·封·阿尔尼姆会确保柏林不会出现知名人士收不到信的情况。歌德,七十四岁,一个叫封·莱韦措的姑娘,十九岁,她的母亲两次守寡,现在又在追求一个在维也纳政界飞黄腾达的富人,此人还会给自己来点钢琴伴唱。卡罗利妮·封·沃尔措根,她是席勒遗孀封·伦格费尔德的姐姐,她的手法会细腻一点点,但的确只是细腻一点点,她写过几本很吸引人的小说。她会致信与她同名的卡罗利妮·封·洪堡,也就是声名显赫的威廉·封·洪堡的夫人。她将以自己一以贯之的多义性风格告诉对方,一方面可以看出歌德的脑袋已经不太正常,另一方面,他的头脑还能活跃到产生恋情的地步,这的确令人赏心悦目。歌德想要的不是女人,他需要的是可以用他的想象来为其梳妆打扮的女人。至于莱韦措家那几个女人,这些散布闲言碎语的信会说她们找到了大出风头、大捞好处的窍门。然后会有这个或者那个女人别出心裁,在道德上标新立异,认为在歌德遭到铺天盖地的闲言碎语的攻击时充当其保护人更有创意。她会把保护歌德变成一种习惯。在法兰克福也许有某个女人把他视为没有性格的自然现象。这个或者那个卡罗利妮的回信会写得更加含蓄,但不会有根本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