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击魔术师(第7/8页)

我摇摇头,继续打扫卫生。搞完卫生,冲个淋浴,我盘腿坐到沙发上,点燃一支烟,打开书接着以前看到的地方往下读。在小说的结尾处,主人公菲利普终于对着那块波斯地毯顿悟到了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人生的意义就是毫无意义。

我把这句话看了七遍,确认无误后合上书,又抽了一支烟。

在暮色里,袅袅上升的烟雾看起来就像空气的皱纹。我弹落烟灰,叹息一声。又一个10月来临了。

就在这之后不久的某个午后,我在街头遇见了魔术师。

*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是在繁华的闹市区街头。他穿一件米黄色的短大衣,留起了小胡子,但不知为什么——也许是错觉——看上去反倒显得更加年轻。他从对面不紧不慢地朝我走来。他显然也认出了我。我们面对面地停住脚步。毫无疑问,就是他。我不知说什么好。喉咙口就像被塞进了一大团棉絮。我突然想哭,但又哭不出来。我发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我求助似的看看周围涌动的人流,但谁也没注意到我们。每个人都急着赶往每个人要去的地方。

“Hello。”他说。他的声音没有惊讶没有激动没有逃避,什么都没有。他用看七八岁小女孩的眼神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的样子一定很可笑。

“好久不见。”他嘴角漾开笑意,“去哪里坐坐?”

我像被线牵着的木偶那样机械地转过身扯动脚步。我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散架——只要操纵线的那只手一松。我们走进麦当劳——那是第一个看到可以坐下的地方。

秋日下午三点的麦当劳就像个废弃的游乐场。我们要了可乐薯条,在“儿童天地”旁边靠窗的位子坐下。这里残余的一点阳光更增添了游乐场的废弃感,令人想到爱德华·霍珀的油画,画的标题或许可以就叫“重逢”。

“你没死。”我说。

“那要看从哪个角度看。”他微微一笑,“从某个角度看,你所认识的那个魔术师确实已经死了。死有很多种。”

“有各种各样的死。”他补充道。

各种各样的死。这么说,我大概也已经死了,我想。

沉默。光线正沿着桌子边缘一点点撤退。不是错觉——他看起来确实比以前年轻。但具体年轻在哪里则说不好。只是一种感觉。仿佛汽车发动机更换过那样的感觉。

沉默像软乎乎黏乎乎的泥沼。我觉得自己很快就会被那泥沼彻底吞没。

“一年前的那件事,里面有什么阴谋,对吧?”我终于问道。

他耸耸肩。

“我想,可不可以这么说,”我停顿一会儿,搜寻着合适的词句,“通过那次事件,你获得了某种新生。而作为代价,我失去了我最宝贵的东西。”

“是你夺走了它。”我说,“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我呢?”

他看着手中可乐纸杯的杯口,就像在凝视一口深井。

“如果要说选择的话,”他开口道,“也可以说是你选择了我。”他从可乐井口抬起头,背靠到坐椅上,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或者进一步说,是什么选择了我们俩。选择就是被选择。不是吗?”

我也望向窗外。那好像是另一个世界。我被什么隔开了。我——或者说我们——在这边。他们在那边。

“这样吧,”他仿佛作了什么决定似的把手里的纸杯放回到桌上,“既然我们又见面了,那么——”他停顿一下,“出于公平起见——你还有一次机会。”

说完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件黑乎乎的东西扑通放到桌上。是把左轮手枪。是那把枪。我一动不动地死死盯住那把手枪,盯了足足有两三分钟,我能感觉到它被我的目光烤得微微发烫。

我站起来,情不自禁地,慢慢地——慢而又慢——伸出手握住枪柄。握紧的一刹那,乳头骤然发硬。我觉得有轻微的晕眩,就像站在高速行进的火车车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