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梅多斯先生与科克先生(第4/5页)

大概,总有一天他们会搬到柏林去的。这个可能性甚至在波恩这里也偶尔会被谈及。大概,总有一天,整座灰色的山脉会垮下来,沿着公路一直滑到人去楼空的国会大楼外面的停车场。但在这一天来到以前,这些混凝土的帐篷将会继续留着,小心翼翼地暂时抗拒梦想,小心翼翼地永远抗拒现实。它们会留着,繁殖,生长,因为在波恩这里,进步被移动所取代,而大凡不会生长的东西就会死亡。

把车停好在食堂边他惯停的位置后,梅多斯例行地绕车子走一圈,拉拉门把是否都已上锁,检查车身是否有被砂石打到的刮痕。他打前院走向前门廊时仍然满腹心事。心里仍然不快的科克远远地走在后面,以至于他到达大门的时候,梅多斯与两个警卫已经交谈了一阵子。

“那你又是谁?”那个中士问道。

“档案库的梅多斯。他是为我工作的。”梅多斯想要瞄一瞄中士手上的出入名册,但中士却把本子靠到身体上。“他昨天请病假了,所以我想看看他好了没有。”

“那他又怎么会在一楼工作?”

“他在一楼有个房间。他有两件工作。两种不同的职务。一种跟我做,一种在一楼做。”

“没有。”那中士说,又看了出入册一眼。一群女打字员轻快地走上他们背后的台阶——她们的裙子短得逼近大使夫人所容许的极限。

梅多斯犹豫了一下,仍然不愿相信警卫的话。“那你是说他没来上班?”语气像是渴望对方否定他的说法。

“我就是这个意思。他没有来。他不在这里,可以了吗?”

梅多斯和科克尾随那些女子走入大堂。走到地下室入口栅栏旁边的时候,科克拉住梅多斯的手臂,把他拉到一个暗处。

“怎么回事,阿瑟?你担心的是什么事?不只是那些搞丢的档案对不对?什么事让你慌里慌张?”

“我没有慌里慌张。”

“那利奥生病又是怎么一回事?他这辈子从来没有生过一天病。”

梅多斯没有回答。

“利奥是怎么回事?”科克心中升起极大的疑问。

“没事。”

“那你为什么会问起他?你不可能是把他也搞丢吧!他们二十年来就一直想把他弄掉。”

科克感受得到梅多斯的内心挣扎:他已经非常接近吐实的边缘,却又硬生生把话吞回去。

“你不必为利奥负责的。没有人有必要。你不可能当每个人的爸爸,阿瑟。他大概是把一些汽油券拿去兜售17了。”

科克话差一点还没讲完,梅多斯就霍地转身,怒容满面地瞪着他。“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凭什么这样说!利奥不是这样的人。‘把一些汽油券拿去兜售’,你凭什么这样说?就凭他只是个……临时雇员?”

科克尾随梅多斯走上通向二楼的楼梯,但保持在一个安全距离之外。他心里想的事情写在脸上:如果这就是年纪带给人的影响,那六十岁退休就绝不嫌早。至于他自己,退休后希望可以住在一个希腊岛屿上。克里特岛,他想,不然就是斯派采岛。如果股票都听话,一到四十我就拍拍屁股走人。唔,顶多不超过四十五。

档案库在走廊里和密码室只有一步之隔,再走一步,就是彼得·莱尔那个明亮的小办公室。参赞处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单位,而它年轻一辈的人员都是精英。这里要比任何地方更能让出色的英国外交官实现梦想,而又没有人比莱尔更接近这个梦想。他优雅,修长,说得上漂亮,虽然已经四十出头,看起来年轻依旧。他的仪态举止无精打采得近乎昏睡,但他这种无精打采是伪装的。莱尔家族的人丁数被两次世界大战严重削减,然后又受接二连三的小灾难打击。他一个哥哥死于车祸,一个叔叔自杀,一个弟弟在彭赞斯度假时溺水身亡。因此,莱尔一点一点培养出幸存者会有的精力和责任感。他的仪态举止暗示着,他本来是宁愿不当外交官的,但因为别无选择,只好继承衣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