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难忘的一个“国特”(第5/34页)

乔家才将军在回忆中,给我们提供了线索。他说:“黄埔军校第六期有两位杰出的同学都是骑兵科,又都和我有深厚的交情。”这两位有深交的同学,“戴雨农将军三十五年(1946)3月17日座机在南京以南戴山撞山失事,以身殉职。廖耀湘将军于三十七年(1948)11月辽西会战被俘,誓不投降,屈辱而死”。原来乔家才将军与老同学“深厚的交情”,使正直的他,也不能免于曲笔!

由此可见,乔家才将军在自己的文章中,也含有“为文不可靠”之处,但我不相信,他的文章“不能作为历史资料”,我更不相信他是不“公正”的人。虽然他的“公正”,有点因人而异。正因为爱之欲其忠、恶之欲其奸,所以同为降将,但待遇有亲疏之别。正因为乔家才将军对老同学网开一面,在史学方法上,我们自然有理由怀疑,怀疑他笔下的戴笠的事迹,是否也会有“廖耀湘模式”出现了。

“廖耀湘模式”的特色是隐恶扬善(恶不一定是坏,而是曲为之讳的一些事),隐恶扬善是做人的美德,却不是作史的史德。史德的标准,正是乔家才将军所楬橥的“真实”与“公正”。对事实有所隐、有所讳,不论动机如何,对“真实”而言,都犯了大忌。不幸的是,乔家才将军笔下的千言万语,一涉及戴笠,便隐恶扬善得一塌糊涂,这就“爱之适足以害之”了。

章太炎为冯自由《中华民国开国前革命史》写序,说有人劝他写出信史,他“犹豫未下笔”,为什么?因为“身不与其事者,非审问则不敢言;身与其事者,所见乾没忮戾之事亦多矣,书其美不隐其恶,或不足以为同志光宠,是以默而息也”。章太炎这位革命元勋为什么这样?原因就在于他无法“书其美不隐其恶”,结果连美也无法一书了。乔家才将军则正相反,他要书其美而隐其恶,结果呢,把戴笠写成了一代完人,美得冒泡,结果令人起疑,起疑到连真的也被人打了折扣了,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其理在此。

何况,以戴笠那么多面复杂的人物,在军统那么单线庞大的组织里,乔家才将军所能了解戴笠的真面目,也不无限制的。他是戴笠的同学兼畏友,而不是左右的“佞幸”与“私昵”,戴笠的另一面目,乔家才将军未必了解或得知,而一直跟着戴笠的贴身的人,反倒所知独多,沈醉就这方面有所公布,又岂能以“为文不可靠”五字一概抹杀之?这又何以服人?

乔家才将军来信说:“你说我虽著作千言万语,内容对军统内幕,却处处有‘直在其中’之隐。我乃一介武夫,岂敢舞文弄墨、班门弄斧?所以千言万语者,辨是非、表忠义也。”我相信乔家才将军千言万语的目的在“辨是非、表忠义”,但从而抹杀沈醉的千言万语,这就有失“真实”“公正”了。我承认沈醉的千言万语,在表军统局方面的忠义,落墨不够;但他笔下的非军统人物中的忠义事迹,他又何曾忘怀?叶挺也、杨虎城也,乃至阻止沈醉去暗杀杨杰的沈醉之母也……他们的忠义,又何不可表?至于辨是非方面,沈醉所为,都在着力于此,只是彼一是非,此一是非,是非标准,与乔家才将军有异耳!

我所以说乔家才将军有“直在其中”之隐,原因就在从他的著作与来信中,我们看到的,都是一片曲为之讳。他来信说他“坐牢并不怨天尤人”,毛人凤明明为女友竞选之私残害同志,而乔家才将军却说:“‘如果毛先生真的如此糊涂,而我们的贤明领袖又如此信任如此糊涂的人,交付如此重大的任务,国家都会亡的,个人的生死算个什么……’这是我自己找死,能责怪国民党吗?毛局长欺瞒总统蒋公把我关进监牢,能说是国民党关我吗?毛人凤局长也代表不了国民党,他的监牢也不能说成国民党的监牢。”看了乔家才将军这些话,我们能不觉得其愚忠可悯吗?人是蒋介石用的、权是蒋介石授的、非法枪毙马汉三是蒋介石准的、非法关乔家才是蒋介石批的、监牢也不是毛人凤开的……事实明明已清楚如此,而乔家才将军却只怪自己,雅不欲实指毛人凤以上的任何人或集团,这种“天皇圣明、臣罪当诛”的愚忠,岂不太可哂了吗?难道陷害忠良,也是为革命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