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歌[1](第7/11页)

这样大约响了有半分钟,或者一分钟,但是好像有一个小时之久。铃声一齐停止了,正像刚才一齐响起来一样。接着是一阵从下面深处发出的铛锒锒的声音,仿佛有人在酒商的地窖里把一根沉重的链条从一只只酒桶上面拖过去。斯克掳奇这时候才想起听人说过,在凶宅里的鬼是拖着链条的。

地窖的门嘭的一声打开了,于是他听见下面地板上的声音更加响了;接着响到楼梯上来了;接着一直响到他房门口来了。

“这还是胡闹!”斯克掳奇说。“我不相信。”

然而,它片刻不停地穿过那道厚重的门,一直跑到房间里来了,斯克掳奇亲眼目睹之下,脸色都变白了。它一进来,那快要熄灭的火焰就蹿了起来,好像在叫道,“我认识他,那是马利的鬼魂!”说完火光又低落下去。

还是这张脸儿,一模一样。马利拖着辫子,穿着平时常穿的背心、紧身衣裤和皮靴;靴上的流苏倒竖着,像他的辫子、他的上装下摆以及他的头发一样。他拖着的那根链条绕在他的腰际。链条很长,像一条尾巴似地缠在他身上;它是由(因为斯克掳奇看得很仔细)一些银箱、钥匙、挂锁、账簿、契据和钢制的钱袋等组成的。他的身体是透明的,因此斯克掳奇在注视他时,能够透过他的背心,看见他上装背后的两颗纽扣。

斯克掳奇常常听到人家说,马利是没有肚肠心肺的,他以前一直不相信,但是现在亲眼看见了。

不,即使到现在,他还是不相信。他虽然对着这幻象看了又看,而且眼见它站在自己面前;虽然感到它那死亡般冰冷的眼睛阴气袭人,而且注意到那条围住他脑袋和下颌的围巾是什么质料(这条围巾他以前从没看见过),他还是不相信,还是疑心自己看错了。

“怎么啦!”斯克掳奇说,仍然是又尖刻又冷酷。“你找我有什么事?”

“事情多着呢!”——毫无疑问,这是马利的声音。

“你是谁?”

“你该问我从前是谁。”

“那末,你从前是谁?”斯克掳奇提高嗓子问。“你真爱挑剔,鬼透啦。”他本来想说“阴透啦”[26]的,但是改用前面的说法,以为似乎更确切些。

“我生前是你的合伙人,雅各·马利。”

“你能不能够——能不能够坐下来?”斯克掳奇问,满腹狐疑地看着他。

“我能够。”

“那末,坐下来吧。”

斯克掳奇问这句话,是因为他不知道像这样一个通体透明的鬼能不能坐到椅子上去;他以为,这鬼如果不可能坐下的话,那就免不了要作一番尴尬的解释。但是这个鬼已经在壁炉的对面那边坐下了,仿佛它惯常都是这样做的。

“你不相信我,”鬼说。

“我不相信,”斯克掳奇说。

“除了你自己的感觉之外,你要有什么证据才能相信我真的在这儿呢?”

“我不知道,”斯克掳奇说。

“你为什么怀疑你自己的感觉?”

“因为,”斯克掳奇说,“只要有一点儿地方不对头,感觉就会失常的。譬如说胃里稍微有点不舒服,感觉就会靠不住。你也许是一小块未消化的牛肉、一摊芥末、一片干奶酪的碎皮、一块没有煮熟的马铃薯。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你身上的油分总比土分来得多!”

斯克掳奇是不太习惯于讲笑话的,而且那时候他也一点儿没有想开玩笑的心思。其实,他是想装得精明些,以便转移他自己的注意力,同时抑制他的恐惧心理,因为那个鬼的声音使他从骨髓里感到惶恐不安。

斯克掳奇觉得,这样一直默不作声地坐着注视这双呆滞而无神的眼睛,实在是叫他受不了。何况,非常可怕的是,这幽灵本身就带着一种地狱般的气氛。斯克掳奇自己感觉不到这股气氛,但情况明摆着是这样;因为那个鬼虽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可是他的头发、衣摆和流苏,都照样在飘动着,好像被炉灶里的热气激荡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