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二(第19/43页)

那些房间的杂乱景象让人无可名状。或许房间里都没有我能插足的地方,因为里面堆满了破损不堪、裂成碎片的家具。别的房间曾用作(或看起来像)垃圾场:满屋子的垃圾堆臭味扑鼻。有的房间家具摆设还算齐整,但不是房顶被掀掉了,就是墙壁开裂了。一次,我看到一间体面、华丽的房间,是法兰西第二帝国风格,活像专为博物馆布置的,那么缺乏生气;房间的中央,在一块旧铁板上有生过一堆火的痕迹,房间里随便搁着几个睡袋,靠近墙壁的地方有满满一罐凉了的煮土豆,沿着墙根十几双靴子摆成一行。我知道住在这里的军人会突然回来,要是我想保命就该离开。房间里已横着一具尸体,尸体周围地毯上沾染的血迹已经干了。

尽管有这一切遭受毁灭性破坏的证据,即便到了此时,我进入墙背后时依然怀着以往的期待、希望,甚至渴望。不可否认,当混乱状态达到顶点之时,我差不多已习惯于除了被捣毁和弄脏的房间就不再期待别的了。可有一次我却见到了下面的情景:当时我进入到一个四面都是旧砖墙的园圃里,头顶上是清新、明媚的天空,我心里明白这是另一个世界的天空,不是我们的天空。这个园圃种了一点花,但主要是蔬菜。苗床上整齐地种满了青青的植物——胡萝卜的茎叶、莴苣、小萝卜,还有马铃薯、醋栗树丛和成熟的甜瓜。有的苗床被耙松了,准备种东西;有的翻过了土,向太阳和天空敞开着。这个地方充溢着勤劳、满足和希望的气氛。我在一个带来丰产的天空下行走,想到这个园圃的收获将使人们大饱口福。可这还不是全部,因为我意识到这个园圃的下面还有一个园圃。我无须费力就能沿着一条土坡道走到下面的园圃去,那里甚至还铺设了台阶,我想是石头台阶。我往下走到正好在那个园圃下面的园圃,两个园圃面积一样大:这给我带来的安慰和安全感真是无法形容。这个位于下面的园圃与上面的相比,阳光和雨水的供给一点都不见少。这里也有高大、温暖和已出现风化的砖墙,苗床也处在不同阶段的准备和用途之中。有一株优雅的玫瑰在一面墙上生长着。花色是柔黄的,香气在整个园圃里弥漫。在一块沐浴在阳光里的顽石旁边,长着一些石竹和本犀草。这些都是有年头的花了,相当小,但微妙而独特。旧时农家的花卉这里都有,与韭葱、大蒜和薄荷种在了一起。园圃里有一个园丁。就在瞧见他的同时,我发现自己正愉快地倾听脚边奔涌的水声。泥地上掘出了一条水沟,沿着水沟的边缘长着细小的药草和青草。墙边的水沟用石头砌成,比泥地上的要宽一些。那园丁正朝着石砌的水沟弯下身去,水是流经覆盖着碧绿、柔软苔藓的低处的缺口从外面进入园圃的。每个苗床周围都流淌着一股清水,整个园圃形成水沟的网状系统。抬头让目光越过高墙,我看到水是从四五英里外的山上流过来的。虽说已是仲夏时节,但山上还覆盖着积雪,流过来的是融化的雪水,冰凉的,在群山间吹拂的清爽空气沁人心脾。我跑过去向园丁询问时,他转过身来。在这里可以强烈感觉到一个人的存在,这种感觉就像玫瑰花香那样在园圃里弥漫。我问园丁是否有那个人的消息,但他只是点点头,又回过身去干活了。他在控制水的流量,以便让水在苗床间平和地流淌。我的目光在群山和平原之间流连,看到那里有村庄和带园圃的石头大房子,我心想,我所眺望的是地下的世界,这个世界与我此时必须返回的那个层面的世界一样广阔而丰产。我又走到了上面一层的园圃,看到那些老墙映照着夕阳余晖的暖色,此前我站在这里时并没有满耳的水声,但现在我听见水在到处流淌。我谨慎地迈着小步,从一个坚实却潮湿的落脚点跨向下一个落脚点,我闻到齐膝处升起来的苹果薄荷的香味,耳畔响起蜜蜂的嗡嗡声。我看着大地产出的食物,它们可以使我们,使世界上的人都安全度过下一个冬季。园圃底下有园圃,园圃上面还有园圃:赐予食物的地表变为两重、三重乃至无数重——大地的充足、富饶、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