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第2/5页)

推销员顿了顿,等着对方的反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簿子,开始填写订货单。依旧提着鞋子的埃尔默穿过店铺,经过一心聆听和一心兜售的两个人,来到大门边,从玻璃展柜里拿出一把廉价的左轮手枪,在空中挥舞。“你给我滚!”他尖叫道,“我们不想要什么扣领子的东西。”他又想到了一点什么,补充道,“你给我记住,我不是在威胁你。我没说过要开枪,可能就是拿出来看看。不过你最好是出去。对,先生,我话就放这儿了。你最好收拾东西出去。”

少东家叫得歇斯底里,冲到柜台后面,站在两人面前。“我们再也不会傻乎乎被骗了!”他嚷道,“我们有这么多东西没卖出去,不会买你的东西的。我们不会再继续古怪下去,搞得人人盯着我们看,偷听店里的人说话。你给我出去!”

埃尔默和父亲盯着对方,临时发泄愤怒的对象已经逃走了,埃尔默脸上反而有点挂不住。“我那些话是认真的好吧。我觉得我们古怪得够久了。”他一边说,一边走回玻璃展柜,把手枪放回去,然后坐到一只大木桶上,套上那只提了很久的鞋子,系好鞋带。他等着父亲说话,等他表示理解。可当埃比尼泽真的开口了,他的话重新点燃了儿子胸中的愤怒,儿子一句话也没回答,跑出了杂货店。商人用又长又脏的手指顺了顺灰色的胡须,用闪烁不定的目光望着儿子,跟看推销员的神情一模一样。“那我就给自己上个浆,”他小声地说,“唉,好吧,我就把自己洗干净,烫烫平,再上个浆。”

埃尔默·考利走出了温士堡,来到一条和铁路平行的乡村小路上。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为了修铁路,山上挖了一处很深的路堑,两边竖了护栏;在这里,小路忽然一个右拐,然后陡降到了铁轨下边。埃尔默停住脚步,那在杂货店中爆发的激情再一次找到了喷发的出口。“我不要再做怪人了,不要再被人偷看,被人偷听,”他坚定地说,“我要变得和普通人一样。我要证明给那个什么乔治·威拉德看。他会知道的。我会证明给他看!”

年轻人十分烦躁,站在路中间,回头望着镇上。他和记者乔治·威拉德并没有交集,也不是对这个满镇搜集新闻的大男孩有什么特别的意见。年轻的记者只不过刚好出现在了报社的印坊,成了杂货店少东家心中所想之事的代表。少东家觉得,小伙子一次次地从杂货店门口走过,还在街上同别人交谈,一定是在琢磨杂货店的事,搞不好就是在嘲笑他们父子俩。在他看来,乔治·威拉德是温士堡的一部分,是温士堡的象征,是温士堡精神的化身。埃尔默·考利一定不会相信,乔治·威拉德也有不开心的时日,不知道那困扰自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那藏在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欲望,也存在于乔治·威拉德的心中。难道他不是公众意见的代表吗?温士堡的公众不是议论纷纷,说自己和父亲是怪人吗?主街上,乔治·威拉德不是一边走路一边吹口哨,还笑脸盈盈的吗?打击这样的人,是不是等于打击背后的主谋——笑容满面,在温士堡民众中对考利父子评头论足的人?

埃尔默·考利的个子很高,手臂长而有力;头发、眉毛以及下巴上刚长出来的毛茸茸的胡子,都是那种近乎纯白的灰;牙齿从两唇间往外突;眼睛是蓝色的,可是浅得发灰,跟温士堡的男孩子们口袋里常装着的那种叫“玛瑙”的大理石弹珠是一个颜色。埃尔默住到温士堡来已有一年,一个朋友也没交上。他觉得大家是在惩罚自己,要让自己孤苦伶仃地过一辈子。一想到这儿,他的心里就充满恨意。

高个子的年轻人走在小路上,阴沉着脸,两手插在裤袋里。天气很冷,寒风刺骨,可过了一会儿,太阳出来了,小路变得柔软又泥泞。路面上清晰可辨的一道道泥土本来冻得很结实,现在开始融化了;埃尔默的鞋陷在泥里,脚也变得冰冷。走了几英里之后,他偏离了小路,穿过田野,走进了树林。他在林子里捡了一些树枝,生起篝火,坐在火堆边取暖。他的身子冻得不行,心里更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