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主人公出现(第6/9页)

小说于八月脱稿,交由一位不认识的女打字员打印了五份。走出秘密栖所投身外界生活的一天终于来到了。

“我捧着这部小说投入了外界生活,我自己的生活便宣告结束,”大师喃喃道,垂下了脑袋,绣着黄色“М”的惨黑的小帽在伊万眼前摇晃了很久。下面的故事他讲得不很连贯,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伊万的客人当时大难临头了。

“当时我初涉文坛,现在一切结束了,我也毁了,回想起来真是可怕!”大师激动地说,并举起了一只手。“是啊,他太让我吃惊,太让我吃惊了!”

“谁?”伊万的声音极小,唯恐打断了激动不已的讲故事人。

“编辑,我是说那个编辑。小说他看过了。他望着我,就像我闹牙疼肿了腮帮子似的,然后他瞟着墙角,甚至不好意思地嘻嘻一笑。他心不在焉地揉着我的手稿,不时清一下嗓子。他问的那些话仿佛都是疯话。他根本不谈小说本身,却问我是什么人,从哪儿来,写小说很久了吗,为什么从前没有听说过我,甚至提出了一个我认为是愚蠢透顶的问题:谁授意我用这种奇怪的题材创作长篇小说?

“他把我惹烦了,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他,他到底愿不愿意出版我的小说。

“他有些慌乱了,支支吾吾地说,他个人不能决定这个问题,还要请编委会的其他成员读一下我的作品,他们是:批评家拉通斯基、批评家阿里曼和文学家姆斯季斯拉夫·拉夫罗维奇。他请我过两个星期再来。

“两星期后我又去了。接待我的是个年轻女子,她的双眼都斜向鼻梁,大约是经常撒谎的缘故。”

“这是拉普雄尼科娃,编辑部秘书,”伊万冷笑道,他对客人愤愤然描述的那个圈子是熟稔的。

“也许是吧,”客人说,“我从她那儿拿回了我的小说,已经弄得油污破烂。拉普雄尼科娃尽量避开我的眼睛,通知我说,编辑部稿子积压很多,两年都发不完,所以,关于出版我这部小说的问题,照她的说法,‘暂不予考虑’。

“以后的事情我还记得什么呢?”大师揉着太阳穴,嘟哝道。“噢,我记得散落在小说扉页上的红色花瓣,还有我女友的眼睛。是的,我记得她那双眼睛。”

客人的叙述渐渐变得语无伦次,吞吞吐吐。他讲到斜飞的雨丝,在地下室里栖居的绝望,以及他又去过什么地方等等。他小声悲鸣道:是她推动他去奋争的,他丝毫也不怨她,不,他不怨她!

接下去,伊万听出来,像是突然发生了一桩怪事。有一天,我们的主人公打开报纸,看到批评家阿里曼的一篇文章,标题是:《敌人在偷袭》。阿里曼警告众人说,他,即我们的主人公,试图把颂扬耶稣基督的护教论偷偷塞进出版物中。

“啊,我记得,我记得!”伊万叫道。“不过我忘了您的姓名!”

“再说一次,别提我的姓名,我没有姓名了,”客人道,“问题不在于我姓甚名谁。过了一天,在另一家报纸上又发现了署名姆斯季斯拉夫·拉夫罗维奇的文章,作者提出要打击,要狠狠打击彼拉多主义,狠狠打击那个妄想把彼拉多主义塞进(又是这个可恶的字眼!)出版物的蹩脚的圣像画匠!

“我被‘彼拉多主义’这个闻所未闻的称呼惊呆了,又打开了第三份报纸。上面载有两篇文章,一篇是拉通斯基的,另一篇署名‘恩·埃’。请您相信,跟拉通斯基相比,阿里曼和拉夫罗维奇不过是小打小闹。看看标题就知道了,拉通斯基的文章是:《好战的旧礼仪派教徒》[4]。我全神贯注地读着这些批判我的文章,没有察觉这时她走了进来(我忘了关门)。她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滴水的雨伞和几份淋湿的报纸。她眼中射出怒火,双手颤抖冰凉,扑过来吻了我,然后捶打桌子,声音嘶哑地说,她要毒死拉通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