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主人公出现(第7/9页)

伊万好像有点难为情地叹了两口气,但没有说什么。

“凄凉的秋季到来了,”客人接着讲,“小说的惨败犹如撕去了我的一片灵魂。说实话,我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唯有等待着一次次和她相见。这时候我的情况有些不对劲了。鬼知道是怎么回事,想必斯特拉文斯基早已作过分析。我开始觉得苦闷,并有了某些预感。报刊上的批判文章方兴未艾。刚看头几篇,觉得它们可笑,但随着文章数量的增多,我的态度渐渐有所改变。第二阶段的感觉是惊奇。这些文章虽然气势汹汹、振振有词,但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少见的虚与委蛇和首鼠两端。我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这批文章的作者个个言不由衷,他们的火气也正由此而来。然后进入了第三阶段,您想吧,那是恐惧的阶段。并非惧怕报上的文章,而是对一些跟文章和小说毫无关系的东西感到恐惧。比如说,我开始害怕黑暗。总之,到了精神病发作的阶段了。特别是在入睡前,仿佛有一条软绵绵、冷冰冰的章鱼伸开腕足,直接爬进了我的心里。我只好开灯睡觉。

“我心上人的样子变化很大。(我当然没有告诉她章鱼的事,但她能看出来我的情况不大妙。)她消瘦了,苍白了,没有了笑声,而且一再求我原谅她劝我发表小说的片断。她要我抛开一切到南方去,到黑海去,把十万卢布的剩余都用在这趟旅行上。

“她执意定要如此。我不想争辩,便答应她日内启程(我下意识地感到,我去不了黑海)。她说她要亲自去买车票。我就拿出全部余款约一万卢布,都交给了她。

“‘干吗这么多钱?’她惊奇道。

“我说恐怕失窃,所以在我动身前请她代为保管。她把钱装进小提包,就来吻我,说她宁死也不情愿就这样丢下我孤单一人,无奈那边在等着她,她身不由己,她明天一定来。她恳求我什么也不要怕。

“这是十月中旬的一个黄昏。她走了。我在沙发上躺下,没开灯就睡着了。因为觉得章鱼就在身边,又惊醒过来。我在黑暗中摸索,好不容易开亮了灯,一看怀表,是深夜两点钟。我躺下时身体就不适,醒来后就病了。我忽然感到,秋夜的黑暗就要压破玻璃窗涌进屋里来,我会在这墨水似的黑暗中被呛死。我站了起来,无法控制自己,便大叫一声,想跑到别人家里去,哪怕去找楼上的房东。我发狂似的同自己搏斗,挣扎到火炉边,点燃了炉中的木柴。在柴火噼啪声和炉门碰击声中我感到稍稍好些,又冲进前室,开了灯,找出一瓶白葡萄酒,打开盖子,对着瓶嘴喝起来。恐惧的心理因此而略减,至少我没有跑去找房东,而是回到了火炉边。我打开炉门,任炉火灼痛我的脸和手,小声念叨着:‘我遭难了,你知道吧……你快来吧,快来吧!……’

“没有人来。只有炉火在呼啸,夜雨抽打着小窗。这时候发生了最后的一幕。我从抽屉里拿出沉甸甸的小说副本和手稿簿,动手烧毁它。干这事很费劲,写满字的纸张不易燃。我用力撕扯稿本,手指甲都抠裂了,把它竖放在柴火中间,拿火钩不住地翻拨。纸灰又跟我作对,每每要压住火头,我和它互不相让,小说顽强抵抗着,渐渐化为灰烬。熟悉的字句从我眼前闪过,纸页由下而上变成焦黄色,但字迹仍然显露出来,直到纸张完全烧黑才不见了那些字句,我用火钩狠狠拍打,最后把它们消灭了。

“这时,听见玻璃窗上有轻轻抓挠的声音。我的心猛烈一跳。我把最后一本手稿丢进火里,跑去开门。从地下室到通院子的门有几级砖阶,我跌跌撞撞冲到门口,小声问道:

“‘谁?’

“一个声音,是她的声音,回答: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