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惊蛰(第9/16页)

他捧着她冰冷的手,心里如同刀割一般。他太蠢了,去得太晚了,他去得太晚了,都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不知道她最后的时候,有没有痛,有没有怕,有没有想到自己。她必然是会想到他的,在最后一刻,她心里一定难过极了。

她怎么能抛下他,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间呢?她明明知道他怕什么,虽然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但他自幼丧母,又不见喜于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打仗的时候那样不惜命,其实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孤零零一个,在这世间没什么可留恋的。他其实心里是怕的,他怕所爱之人皆离他而去,他没有了母亲,亦如同早就没有父亲一般,他再没有她,其实会活不下去的,她就是深知这一点,当日才不忍心胁持他,离京而去。

她不惜舍弃了一切,孤身嫁入东宫,做这个太子妃。

他真是太坏了,太自私了,他明明都知道,但他还是私心希冀,她可以和他在一起。为此,他专挑了自己病得刚刚能挣扎着起来的那一天去见她,他知道,她一见他这病骨支离的样子,就会心软的,她会不舍得。他从来没有这么自私过,因为心里明白,其实他难以做到,真的让她离开,从此自己孤苦一生。

是他错了,他心里充满了悔恨。他曾经怨恨她逼迫自己,可是他又何尝不曾逼迫她呢?

他不知道在榻前跪了多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恍惚听见似是她的声音,轻唤了他一声:“十七郎!”

他蓦地抬起头,几疑自己听错了,忽然又清清楚楚听到了一声,这次却听清了,是从身后传来的。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只鹦鹉,殿中无人,不知它何时走了过来,就如同平时那样歪着头,眼睛圆溜溜地看着他。

他心中大恸,这只鹦鹉她养了好久,在大婚之前,她负气把它放走了,他花了好多钱把它买了回来,可是不论他怎么教,它再也没有说过话,原来她还是教会了它一句话,想必是她天天在它面前念,它才知道他是“十七郎”。

眼泪夺眶而出,漱漱地落在衣襟上,也滴在他自己的手背上,鹦鹉见他哭了,忽然又转了转眼珠,说道:“傻狍子。”

说话的语气,竟然与她平时一般无二。他想起从前种种,想到她亲昵地叫自己“傻狍子”,想到她如何每日念上百遍千遍才能教得这只鹦鹉开口说话,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号啕大哭起来。

裴源一直守在殿外,听见殿中终于传出李嶷的哭声,再也不忍心听,起身去唤来了赵女使,说道:“去将太子妃的衣服送来,还有热水。”

赵女使惶然无措,其实东西是早就预备下的,过了片刻,她便领着人送了过来。裴源也不用她们,自己将东西都拿进去,就放在殿门内,也不多看,悄无声息地退出来,仍旧关好了殿门。

李嶷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替阿萤擦干净脸颊,又给她换上了衣服,她还是没有醒过来,而且穿衣服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他很费了一点功夫。他在耐心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其实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想到了。

阿萤不喜欢这东宫,他其实也不喜欢,他就应该早早带阿萤回牢兰关去,那里才是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他把她外裳上最后一个衣结打好,打得端端正正。他其实不会打女子的衣结,所以他是打的男子的衣结,但阿萤定然不会嫌弃的,他将她抱起来,她其实比昨晚还要轻,可是又很重,重得他好似都抱不住了,其实她一直很轻,平时只要他轻轻一揽,就能将她抱起来了。

他独自带她去了乐游原。

早春时分,还是春寒料峭,乐游原上地势更高,也比西长京里更冷,湖中还结着薄薄的冰。他抱着她,一直走到那株巨大的合欢树下。他唯恐她受了寒,不仅给她穿上了又厚又暖的衣裳,还给她裹了一件大氅,氅衣原本是他的,所以裹在她身上,又大又长。他心里十分难过,就那样拥着她,坐在合欢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