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掌间珠(第4/15页)

“是,是,是,娘,娘,娘。”

他又开始结巴了,就像之前无数次和娘抗争时一样。周广萍直挺挺地跪着,心里一片冷冷的绝望。周老夫人喘了一阵,又过来整理他的衣领,语气也缓和了:“娘知道,自从芳华死后,你便一直不开心。”

娘的语调一软,他的心也软了,抬眼见她眼角,皱纹密布。这些年来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无论如何,母亲始终是对他倾心付出,毫无保留。园中命案接二连三地发生,想必也并非她所愿意看到的。念及此,他不由得哽咽起来,回道:“瑞芳,她的名字是瑞芳。”

“我知道。”她挥挥手,像挥走一只苍蝇,“什么瑞芳啦,瑞雪啦,都一样。总之,你就是因为身边无人,所以才总是活手活脚地呆不住,老想往外跑。这一点娘早想到了——鹂语?”

一直帮她托着银手的婢子应声朝前走了一步。

“从今以后,鹂语便是你的妾室了。虽说是妾室,但你也需得看我一两分薄面,善待于她。”

周广萍如五雷轰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鹂语得了这个时机,乖巧地过来肩并肩跪在他旁边。

周夫人喜滋滋地看着他们两个:“今日且先圆房,过几日,我给你俩办正正经经的喜宴!”

圆房之事是万万不可的,周广萍在自个儿卧房门前徘徊多时,终于打定了主意:到时候便推说自己身体不适。这个婢女他之前从未正眼瞧过,只知道她身材瘦小,眉眼纤细,手腕骨节突出,沉默寡言,并无过人之姿,就算自己明言嫌弃,料想她也不敢作声。

推了门进去,屋里却没有掌灯,隐约见有人坐在床边,低了头,一副含羞带怯的样子。他整了整衣裳,朝前迈了一步,作揖道:“鹂语姑娘,我——”

斜地里一样坚硬的物事瞬间刺来,生生顶在他的喉咙上,他的胳膊被人顺势一扭,整个人朝前撞去。挂着层层帐幕的雕花红木大床吱呀一声。

“啊呀,公子轻些!”制着他那人发出响亮的娇媚之声,却是鹂语。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他关节被制,一时不得脱,抬头去看那坐在床边的,却也是鹂语,正垂着一双眼,笑吟吟地看他。

怎么回事!他大惊之下,便要挣扎,身后的鹂语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四个字:“你娘在听。”

这四字一出,周广萍立刻安静了,鹂语见他不再反抗,也放了他,两人翻身坐起,俱在帐幕之中,几乎呼吸相闻。周广萍看不清她容貌,只听得她放声说着:“鹂语本为婢女,自知难配公子,如今既已成事,还请公子怜惜……”

与此同时,鹂语将原本顶在他喉咙上之物握在了手里,阴暗中有细小宝石闪烁,却原来是根发钗。她手持发钗,用尖端在他掌中写下一个字:“逃!”

自周广萍成年之后,这个字时刻在他心中盘绕,却从未被任何人亲口说出过。他半是惊喜半是疑惑,想要握住她的手,却扑了个空,只有那个字的灼痛还在他手心烧着。

“鹂语告退。”她轻声细语,“今夜,便由这床头的人偶陪伴公子吧。”

那夜过后,鹂语改换了发式,梳起了少妇式样的发髻,却还是如往日般沉默寡言。那日忽然出现在他卧房的替身人偶,天亮时也自动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虽已圆房,但并未举办喜宴,所以鹂语还跟以前一样,住在婢女们的下房里。周广萍却总是按耐不住,要寻各种由头去找她。

接连有十多天,整个周家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喜宴做准备,所有的婢子都被发动起来,刷洗的刷洗,采买的采买。库房也都被打开,一批一批的锦缎、珠宝、花瓶、家具,都被运了出来,好在宴上使用。他去的时候,鹂语正跟其他婢女用海盐擦着几只铜壶,见他来了,也不理,别的婢女都向他行礼,唯有她低头坐在那里,扭了身只顾着擦手里的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