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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我的理解,你给我讲挪威的故事,说明你拒绝科学。可你还是研究精神病学。”

他稍一耸肩:“不过是浅尝辄止而已。”

“我看过你的论文,绝非浅尝辄止。”

“那些论文不是我写的。标题页是假的。”

我只好对着他笑,他讲这些话的时候态度草率轻蔑,这反倒可以证明他的话是不可信的。他当然没有对我以笑还笑,但是他显然感到有必要提醒我,他也有严肃认真的一面。

“我对你讲的话有一定的真实成分。因此你刚才提的问题还是有道理的。在我的生活中,有一件事情和我杜撰的故事很相似。”他停了一下,后来又决定继续讲下去。“在我身上向来存在着神秘与现实之间的冲突。作为一个医生,作为一个社会主义者,一个理性主义者,我追求后者,崇尚后者。但是后来我发现,试图把现实科学化,给它命名归类,对它进行活体解剖,犹如企图去除大气中的空气。制造真空的结果是实验者自身的死亡,因为他自己也处于真空之中。”

“你的致富经历是不是跟德康很相似?”

“不。”他说,“我一生下来就是富翁,而且不是在英国。”

“那么第一次世界大战……”

“那纯属杜撰。”

我吸了一口气,他避开我的目光。

“你总该有个出生地。”

“对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我早就不感兴趣了。”

“你一定在英国住过。”

他抬起头来望着我,脸无笑容,像在搜寻着什么,但是背后隐藏着讥讽:“难道你就那么爱听虚构的故事,永远也听不厌吗?”

“起码我知道你在希腊有一幢别墅。”

他的目光超过我,也越过讥讽,投向黑夜:“我一直渴望拥有自己的领地,纯鸟类学意义上的领地。一块固定的领地,没有我的允许,我的同类谁都不得进入。”

“但是你住在这里的时间很少。”

他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似乎开始对我的提问感到厌烦了:“人的生活比鸟复杂得多,人的领地也最少用有形边界来界定。”

玛丽亚端上来一盘炖小山羊肉,撤走了汤碗。片刻的沉默。但是她离开的时候,他出其不意地盯着我,他还有话要说。

“财富是怪物,学会从金钱的意义上驾驭它只需一个月,但要学会从心理上驾驭它得许多年。在那许多年中,我过的是一种自私的生活。我穷奢极欲,遍游世界。建剧场我花了一些钱,但是我在证券市场上赚回来的更多。我交了大量的朋友,其中有些人现在已经成了大名人。但是我从来没有很快乐过。不过后来我终于发现了一些富人从未发现过的道理:我们每个人都拥有快乐的能力,同时也拥有不快乐的能力,经济状况的好坏对它影响不大。”

“你这里的剧场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

“朋友们经常来,有时难免觉得厌烦,更多的是他们令我感到厌烦。一个人在伦敦或巴黎风趣幽默,到了爱琴海的一个小岛上可能变得叫人难以容忍。于是我们搞了一个小型固定剧场,一个舞台,就是现在普里阿普斯雕像那个地方。”

“你跟我的几个前任一直保持联系吗?”

他正在吃一小块炖肉:“战前的情况与现在不同,我们上演的是别人的剧本,或者根据别人的剧本改编的东西,反正不是我们自己的。”

“巴尔巴·迪米特雷基谈到你们有一次还放烟火。他是在海上看见的。”

他微微点头:“他无意中看见我生活中一个重要的夜晚。”

“准确时间他记不起来了。”

“一九三八年。”他让我等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那天晚上我把剧场、整个建筑付之一炬,并放烟火以示庆祝。”

我想起他把自己的小说烧了个精光的故事,正想开口提醒他这件事时,他突然用餐刀做了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