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也萧萧(第9/16页)

出了老三家来到老四家,我刚一提舜錤要在单位食堂为舜铨办喜酒就遭到老四的反对。他说,谁娶媳妇,是老七,不是老三,凭什么在老三单位办喜酒?我说三哥可是把宴席定了呢。老四干脆地说,不去!看来事情有些棘手,我说要不还是按着母亲的方案,在家里办。原以为老四会答应,不料他更干脆地说,不去!两个不去把我撞到南墙碰得说不出话来,挺好的一件事到了老三老四这儿就变得这么别扭、各色,这么矫情、邪辟,我真怀疑金家兄弟的神经是否健全,性格是否呈病态了。舜镗看了我为难的样子,正儿八经地说,我一闭眼就看见老二在树上吊着,心里就发紧,就喘不上气,这样的情况,你认为我还能回那个家么,不可能的。我说家您也不回,三哥那儿您也不去,七哥结婚请不来您,我怎么回去跟母亲交差。老四想了想说他倒有个折衷的办法,我问有什么折衷的办法,老四就叫来他上中学的儿子三虎,让三虎在北京市地图上三家之间找出一等距离的点。三虎的数学大概学得不怎么好,拿尺子,拿圆规,后来又找来线绳,在地图上横横竖竖地一通比划。我看了好气又好笑,转过脸不去理睬老四,我认为老四是在成心斗气,成心把事往黄里搅,将他与老三的矛盾转嫁给老七,哪里还有一点儿当哥哥的样子,实在的让人敬重不起来。又想到他在牛棚里那些戏剧式的“揭发”,什么“借着雷电发报”,“有蹿房越脊的本事”等等,便觉得他在地图上找这三点相交处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这样的嘎事只有金家老四才干得出来,别人谁也不行。只是难为了他的儿子,小小的中学生竟使抽象枯燥的数学在为叔叔选择结婚地点时派上了用场。许久才听得小家伙如释重负地说:找着了。舜镗赶紧凑过去看,三虎用手指头点着那个点不敢撒开,生怕一撒手好不容易找出的点又丢了。见我也过去看,三虎才小心翼翼地挪开手指,用笔尖点着某处说,就是这儿,我是用垂线法求得的。我看那地点,竟是天坛的北墙根,心里就有点幸灾乐祸的劲儿,且看老四怎样决断。孰料舜镗毫不退让,他说北墙根就北墙根,科学把老七的婚礼安排到那里也是天意,天坛好,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天地之道贞观者也,求也求不到的吉祥之地。我看着他那兴奋的样子,实在不愿再理这个半疯,他的疯劲儿一上来,也就无理可讲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去。

等于是给舜铨和他未婚的小媳妇出了难题。他们不可能去老三单位的食堂,更不可能去天坛的北墙根,李家姑娘在未过门时便巳领略到在大宅门当媳妇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不,应该说是三难境地,老三老四都坚决地表示了不到老宅来,他们怕见那棵桑树,怕再触动那仍旧敏感的创痛。最后亲家母提出了一个几全其美的办法,结婚的酒席在新媳妇的娘家举办。对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母亲是一百个不乐意的,她说这不合规矩,金家的舜铨又不是入赘北新桥的李家,怎能让亲戚们去陌生的媳妇娘家去吃喜酒。舜铨倒是不在乎,他说在哪儿都一样,不过是个形式,依着他是连客也不请的。老三老四在我的劝说下做了让步,都说去李家不合章法,却又提不出共同能接受的地点来,只好点头应允。母亲见事已至此也不再说什么,叹了半天气,骂了半天老四不是东西。

婚礼那天母亲没有出面,全是女方的娘家妈在忙活,看样子大有李家白捡个儿子的劲头。老四到得比较早,一看这倒插门的架式心里就犯病,碍着兄弟的大喜日子又不好发作,只好一人坐在那儿喝闷茶,谁也不理。李家人见来的这位黑塔似的四爷不苟言笑,也不敢招惹,只陪着小心伺候,生怕有所怠慢。既是在李家办事,娘家的亲戚就来了不少,小门小户的亲戚们围着舜铨调笑,言语自然也上不了什么档次,说不出老四那“大哉乾元”的高雅。老四心里越发堵得慌,正憋得没抓挠时老三来了,老三在大面上较老四能顾得住,笑嘻嘻地跟大伙打招呼,还特意到亲家太太跟前去请安道喜,乐得李老太太一口一个孩子地叫。李家人不知道金家兄弟之间的事,理所当然地把老三安排到老四坐的房间来,让弟兄俩得便说话。我对这一安排暗中叫苦,本能地预感到会发生事情,所以老三前脚进屋,我后脚就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