菰萝杂下(第6/6页)

藤萝架下,马二爷跟刘爷乱成一团。

“解扣!解扣哇!唉呀,不是那个。”

“脖子底下的扣。快点,松裤腰带!放平!”

“不对,怕是脑出血,放倒就完啦!得让他坐着!”

“盘上腿,别放了气!”

刘爷坐在草地上,用半个身子支着叶四爷。四爷的脑袋搭拉在胸前,眼睛半闭着,嘴张得大大的,口角泛着白沫,涎水淌了刘爷一胳膊。

“快叫大夫去呀!您别愣着,好我的马二哥。”

“我上哪儿找去呀?”马二爷的大肚子一起一伏地,脑门上、脖梗上满是大汗珠子。

“医院!”

“就近没医院。”马二爷几乎带着哭腔了。

呼啦啦,水池边的一帮过来了。几个大小伙子二话没说,七手八脚,抬起叶四爷飞快地朝门口跑去。

一帮人在公园门口截了一辆送奶的平板车,烙烧饼的坐在车上,搂着叶四爷,扛大个儿的在后头推车,穿红衣裳的骑着自行车在前边开路,六七个人吆吆喝喝奔了东直门医院。

漫长的冬日过去,园里的迎春开了。

一个温暧的上午,调养了一秋一冬的叶四爷终于出现在园门口。一场大病,使得他脸色白里泛青,人也苍老痩弱多了,只有那双眼睛,寂寞中含着希冀与期待。他挪动着不太方便的半个身子,拄着拐杖,艰难地朝藤萝架走去,花岗石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在叶四爷眼里,最大的变化是藤萝的枝条不见了。园林工人在木架下挖了一个深深的大坑,坑边摆着几棵带根的细蔓,金银花?迎春花?凌霄?还是葡萄?多半是紫藤。叶四爷觉着,这个地方只有栽紫藤最合适。他坐在石头上,痴痴地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座位”,听着耳旁飒飒的风声,心里产生了一种难受的感觉,一滴寒凉的泪,顺着那半个麻木了的脸颊滚下。

微风中,隐隐传来京剧曲牌的演奏,细听,是他熟悉的“稼场鸡惊醒了梦里南柯”。他心头一颤,抬头循声望去,水池边一伙人在刘爷指导下正认真排练。胡琴的召唤。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向水池边凑过去。

“四爷!”烙烧饼的头一个发现了他。

“四哥,您怎么出来了?”刘爷扔下琴,紧跑两步搀住了他的胳膊。

“恢复成这样真不易。”

“四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叶四爷想说什么,发出来的声音却如半语子一样:“唔……呜!……”他被人们簇拥着,在池沿上坐下来,黑大个儿赶紧脱下蓝制服垫在他屁股底下,“石头太凉。四爷您还得在意着点。”

叶四爷心里着实感激,他转动脑袋四下找着,用手比划着肚子。

“您是问马二哥么?”刘爷说,“他打头年就到铝制品厂看仓库去了。人家除了补齐原工资以外,夜班费、奖金,加起来足有一百八。活儿不累,就是不能离身儿,可是不妨碍他扯着嗓子在仓库里唱《霸王别姬》……”

叶四爷点点头,用手绢哆哩哆嗦地拭了下须上的口水。他指指刘爷手里的琴,刘爷会意地笑笑,拉并架式,调整琴弦,“今儿拉段您爱听的二六吧!”

“我来。”

没等刘爷的话说完,年轻的琴师已扯动琴弓,拨动琴弦了。悦耳动听的琴声与春风、鸟鸣汇成一股清亮的和弦,强烈地撞击着叶四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