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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我吃惊地说,“你看上去气色很好!”

她躺在医院病床上,突然变得矮小、脸色灰白,整个人都脱了形,只有眼睛显得比平时还大,而且露出不安的神色。

她试图微笑。“大家都这么说。但我有面镜子,只有它告诉我真相。”

那对孪生姐妹轻手轻脚地在旁边忙活。她们拿来了苹果派和装在保温壶中的咖啡。“这里的咖啡淡得没法喝,”杰西说,“我不能让你们喝这儿的咖啡,孪生姐妹为你们带来了地道的咖啡。”她转身对罗伯特·希尔施说:“喝一杯吧,罗伯特,好让我看着高兴。”

希尔施与我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当然,杰西!”他说。“你的咖啡一向是最好的,无论在巴黎,在马赛,还是在纽约。你的咖啡曾帮我们驱散了不少抑郁。1941年圣诞节在巴黎卢泰西亚旅馆的地下室——那简直就是地下墓穴,上面传来行进着的德国士兵皮靴的咚咚声,下面上了岁数的商务顾问布施想自杀,作为犹太人他不想度过基督教这一充满爱意的节日。当时我们大家几乎都在饿肚子,这时你像圣诞节的天使一样提着一大壶咖啡出现了,还有两块苹果派。为了弄到这些吃的你给了旅馆老板一枚红宝石胸针,并向他许愿,如果他让我们在那儿躲一个星期,不告发我们,就再送他一枚红宝石戒指。当时大家惊慌失措,开始出现巨大的恐惧。你却笑容依旧,甚至连患有糖尿病的老布施都在你的感染下露出了微笑。”

她微笑着倾听着他的讲述,就像一个濒临渴死的人畅饮甘泉那么不知满足。他坐在扶手椅上则像个东方讲神话故事的说书人。“可布施一年以后死了。”她说。

“他不是死在德国集中营里,而是死在法国拘留营中,杰西。这之前是你带他离开了德占区,杰西,你让他穿上你的一身套装,那是你第二好的一身,漂亮的苏格兰毛料,外面配一件赤褐色的女式大衣,再戴上假发。为了应付他被截住必须说话的局面,你在他脸上缠了一层绷带,让他看上去只能发出呜呜声,而不能说话。你真是个天才,杰西……”

她听着他讲述,就好像真的在听神话。其实这些都是残酷和无助的现实,只有在这间充满医院气味的房间里,它们听起来才显得不真实。这里有令人想到死亡的淡淡的血与脓的味道,还有消毒液和孪生姐妹到处喷洒的茉莉香水味。这些对杰西来说犹如催眠曲,她眯着眼只留一条小缝儿地倾听着。

“是你开车把我们送过去的,罗伯特,”然后她说,“用的是你那辆挂着外交官牌照令人生畏的西班牙副领事专车。”她突然笑了起来。“后来你还干了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可那时我已经在美国了。”

“幸亏有你在这里,”希尔施继续用同一种几乎有些单调的声调说,“否则我们这些人会是什么下场?为了在这儿搞到移民担保书和筹款,你把鞋子都跑烂了,就是为了我们能早日获救……”

“可没给你帮过什么忙,罗伯特,”杰西一脸坏笑,“你总能自救。”

天黑了。孪生姐妹坐在椅子上犹如小号猫头鹰。甚至利普许茨这只“报丧鸟”也一言不发。那位编制喋血名单的人则暗自想着心思。护士进来查看绷带和量体温时,他第一个告辞了。他心地柔弱,除了在想象中,不能见血。希尔施站起来说:“我想,我们要被赶出去了,杰西。我过几天再来。可你也许很快就会回到我们身边。”

“行了,罗伯特!你从哪儿知道的?”

“从你的医生拉维克和博瑟那儿。”

“你不是在撒谎吧,罗伯特?”

“没有,杰西。难道他们没有亲自告诉你吗?”

“所有的医生都撒谎,罗伯特,出于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