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耗子(第8/11页)

谁也不知道,当所有人都已放弃追捕时,黄小玫仍在狩猎。熄灯后乳罩的主人一定会出现,黄小玫对此很有把握。她想邀请穗子她们和她一块儿看好戏,让她多两个眼证。夜晚冰冷黏湿,典型的成都冬夜。黄小玫原本就过分丰厚的头发在湿气里彻底伸张开来。此时谁若看见她,真会给她蓬起的头发吓一跳。冰冷黏湿的初冬侵透了她的绒衣,衬衣,然后就在她血液里了。这点苦头她是能吃的,耐心也足够。每年例行的身体检查,她就是凭着耐心等到最后,然后混进妇科档案室,和某个护士搭上讪,偷看到其它女兵的检查记录。并不是每个人的检查结果都值得看,看都是看那些平时最得势,最作贱她的女兵。她得看她们那个关键栏目里,是否也填写着和她的一样的“未婚形外阴”。

黄小玫从不拿某人的核心秘密去攻击或报复。正如此刻,她在稠厚的冬雾里等候她的猎物,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猎获这些秘密出于什么动机。她也不知道,在几年后,辉煌起来的她将把这些事情当笑料讲给萧穗子听,而穗子会心里发寒,半晌无语。穗子没想到她会如此阴暗。又过一些年,穗子觉得她的阴暗情有可原,因为她必须时刻准备着,一旦侮辱不可承受,她能亮出一颗咬人的秘密牙齿。黄小玫不能不准备,她知道一切无法追究的丑恶怀疑最终都会在她这儿落定。她已经感到人们的怀疑在那天下午开始转向,在傍晚渐渐指向她。对于曲线的可怜巴巴的妄想大多数女兵都有,大家却要以她黄小玫来判决这妄想。黄小玫开始打哆嗦。成都的冬天是阴险的,柔柔的就把你冻伤。

黄小玫多肉的手从在这个时节开始红肿,皮下渐渐灌浆,饱满,然后,在某个夜晚暖和的棉被里,它们将一个接一个迸裂,达到最后的成熟。去年的疼痛复活了,开始细微地拱动,咬着她的手指,脚趾。但她还是坚守,她相信不会白守一场。叫池学春的男声独唱演员在全国走红是七十年代末。池学春出奇的高大,出奇的英俊,也出奇的儒雅。那时没人运用谦谦君子这个词,若用是该往池学春身上用的。平时男兵们下流起来,他总是疏懒一笑,嫌他们脏了他的耳朵。他像是不知道众人给黄小玫的待遇,偶然在洗碗池或锅炉房碰到她,都微一撤步,细声说你先来。池学春曾有个开医院的祖父,所以他是小半个医生,谁得病他都慢条斯理讲出不少理论。男女舞蹈演员都很喜欢他,喜欢他一面给他们针灸一面慢悠悠地,带点口吃地神吹。

他会讲北京的王爷府,讲法国叫做“印象派”的画家,讲世界上最贵的“银鬼”汽车,讲太平洋岛国的土著。他的结巴不伤大雅,反而倒更让他显得温良可爱。他似乎从未察觉女兵们对他的暗恋,因而待她们从不厚此薄彼。春节后一天早晨,一个新兵的母亲拉着那个新兵进了文工团大门。她走到男兵宿舍的楼下,一手插腰一手指出去,嘹亮地开骂。这是个街上的女人,骂街是登****唱,首先骂得抒情言志,然后才骂出道理。人们渐渐听出是某个男兵坏了她的女儿,“……两个月前我们还叫你龟儿解放军叔叔哟;解放军叔叔吃豆腐拣嫩的吃哟!”大家刚出完早操,站在一边看她嗓子越吊越高,越来越尽情地发挥,都在想,这个事件可不是一般的男女作风案,咱们里头终于出了个流氓。上午练功文工团的招牌男高音哑了。

起初大家没注意,但一连几天两个院子没有池学春的歌声,女兵们先警觉起来。她们的日子过得不香了,因为每天听见那多情、悠扬的“光辉的太阳朝边疆……”,她们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希望。她们开始打听池学春怎么了,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一个大雾的早晨,紧急集合哨响了,命令是取消练功,立刻带折迭椅到第一练功房,任何人不得缺席。五分钟后,那个十四岁的新兵上了台,指着池学春就控诉起来:春节她去男兵宿舍串门,串到池学春屋里,同屋们全回家过年了,池学春便用拥抱和亲嘴招待了她。这个揭发给了所有人一记闷棍。最初的麻木过去后,女兵们首先心碎了。这个谦谦君子骗取了多少她们的隐密慕恋啊。当领导请大家发言,对池学春的行为做批判斗争时,另一个女兵站了出来。她是一个无比美丽的女兵,和池学春站在一起是天仙配的二重唱搭子。她痛哭流涕地揭发池学春不止一次吃过她类似的豆腐。人们觉得这个美丽的女兵有点不大地道,因为人人都看得出,长久以来是她始终给池学春担着一头热的剃头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