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花玻璃酒缸/(第2/12页)

费波阿尔太太戴上手套准备走了,临走又称赞了几句,说那宽敞的赏乐厅一头直通书房,并可窥见饭厅的一角,这样连成一片,颇给人以轩豁之感。这么精致而又小巧的一所住宅,在城里也着实可算首屈一指了,可派珀太太说他们还想换所大些的房子,要搬到丹佛罗路去。可见她男人的财源一定旺得不得了。

秋日的暮色渐渐浓了,费波阿尔太太一踏上人行道,便马上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微微不乐的样子——大凡年届四十而又有钱、有地位的妇女,在街上总要特意挂上这样一副表情。

她一路走一路想:我要是哈罗德·派珀的话,我就少花那么一点时间在买卖上,多花那么一点时间在家里。要是能有个朋友去劝劝他就好了。

不过,假如费波阿尔太太觉得这天下午她还不虚此行的话,她其实只要再多等两分钟,就管保可以大有所获。因为,她顺着马路才走出了百来码,就在身影渐远而尚未消失之际,背后从人行道的另一头来了一位非常漂亮却心神不定的年轻男士,走到派珀公馆的门前。听到铃声女主人亲自来开了门,一见来人她显得有些惊慌,便快快地把客人让进书房。

客人急得什么似的说:“我不能不来跟你见一面,看到你的信我真急死了。是哈罗德逼你写了这封信?”

她摇了摇头。

“弗雷特,我完了,”她的话说得很慢,在对方眼里此时那两片嘴唇真活像凋零的玫瑰的两片花瓣。“昨儿晚上他回到家里,为这事很不高兴。他堂妹吉赛说是做亲戚的不能不管,到他的事务所去捅给他听了。他痛心极了……可……可我想想他的话也对,弗雷特。他说自从夏天以来,我们让人家在交际场里说尽了闲话,而他却一直蒙在鼓里,以前他偶然听见人家一鳞半爪的谈话,碰到人家闪烁其词暗暗点到我的事,本来也不懂,现在他都明白了。他生了很大的气呢,弗雷特,他是爱我的,我也……也很爱他。”

甘奈慢慢点了点头,眼睛半闭。

“对,”他说,“对,我也是跟你一样的毛病。经不起人家三言两语一说,就都觉得人家的话有理了。”一对灰色的眼睛不加掩饰地直瞅着她乌黑的双眸。“看来是好景不再了。说真的,伊芙琳,今天我在事务所里就整整一天没能干一点事,一直呆呆地望着你的信封出神,只顾出神,出神——”

“你得快走,弗雷特,”女主人沉住了气说,那特意加重了点语气的催促的口吻,对对方又是一个打击。“我已经向他作过保证,决不再跟你见面了。哈罗德的话哪些说得有理,我还是有点数的,今儿天都晚了,跟你在一起,那是万万不妥的。”

两个人这时仍还站着,她说着就向门口略微挪了一步。甘奈凄然地望着她,在这决绝的时刻,他要好好地对她看上最后的一眼,把印象珍藏在心中——可是冷不丁从门外走道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两个人全都一愣,顿时变了两个石头人儿。女主人马上伸出手去,抓住客人的上装翻领,连推带扭地把他从一个大门洞里,带到黑咕隆咚的饭厅中。

“我想法让他上楼去,”她凑在他的耳边说,“你留在这儿千万别动,等听见他上了楼,再从前门出去。”

于是甘奈就一个人躲在里边,悄悄听着,听见她到穿堂里把丈夫迎了进来。

哈罗德·派珀今年三十六岁,比妻子大了九岁。他长得还算清秀——不过得添上两个小注:一是两只眼睛未免靠得太拢了些,二是脸色一平静下来就带着些木呆呆的神气。他处理这个甘奈事件的态度,很可代表他平日的处世态度。当时他对伊芙琳说,这个问题就到此了结了吧,他不会责备她,今后也决不会再提这件事。他自以为采取这样的态度是够宽大为怀的了——并认为妻子也受到了很大的感动。可是,自命宽宏大量的人其实往往胸襟特别褊狭,他也并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