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花玻璃酒缸/(第4/12页)

她狂叫一声:“滚出去!”乌黑的眼睛喷着火,两颗小拳头无可奈何的只好都捶在他左遮右挡的胳臂上。“都是你!你给我滚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到了三十五岁上,哈罗德·派珀太太在人们的心目中可就看法不一了——女人家说她风韵犹在,男人家则说她已经失去了光彩。大概她那秀丽的姿容原本具有一种使女人家见而生畏,却又令男人家无限神往的风采,如今已经消逝。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大,那么黑,带着那么一股哀怨,但是已经脱尽了神秘的气息;那哀怨的眼波也已经不复是不朽的仙姿,而不过是凡人的意态了。她还养成了一个习惯,一遇心中吃惊或暗暗恼火,眉头自会拧到一块儿,眼睛总要眨上好几眨。她那两片朱唇也已经失去了迷人之处:一是红得没有那么浓艳了,二是本来她盈盈一笑时嘴角会微微往下一撇,既增添了眼梢的哀怨,又带着些调皮和妩媚,但是这也都看不见了。她现在笑起来嘴角反而都往上翘起了。当年她自恃貌美,沾沾自喜,对自己的微笑很引以为得意——常常还有意卖弄。可是等到她决心不再卖弄的时候,她的微笑却渐渐消失了,她身上那最后一丝神秘的气息也随之而不见了。

伊芙琳就是在甘奈事件发生后不到一个月决心不再卖弄她的微笑的。当时从表面上看,夫妇之间的关系也还跟以前差不多。但是就在伊芙琳发觉原来自己那么热爱丈夫的这短短几分钟里,她同时也看清了自己给丈夫留下的创伤竟是那样的难以平复。面对难堪的沉默,气疯疯的斥责,她苦苦挣扎了有一个月——她哀求,她像小可怜似的悄悄对丈夫曲意温存,而换来的却是几声苦笑——于是渐渐的她也默不作声了,夫妇之间隔上了一道隐隐约约的,却又是穿不过的屏障。她把那一腔火热的爱统统都倾注在男孩子唐纳的身上,真是不敢相信,现在心里只觉得儿子就是自己的半条命了。

到了来年,愈来愈多的共同利益和共同义务,再加上流云般时而掠过心头的一些往事的影子,促使夫妇俩又和好了——然而伊芙琳还是不免大大伤心了一场,她发现她已经错过了一生最宝贵的机会,如今只落得了一场空。尽管她本来在双方的心目中可说是青春的化身。爱情的象征,可是经过了那一段沉默的时期,柔情蜜意的源泉已经慢慢枯竭,她自己也已心如死灰,再也不想一起来领略这种旖旎风光了。

她干上了好些打破常例的事;她找起女伴来了,她宁可拣以前看过的书来看,她还喜欢做些针线活,好一边做活一边看着自己的儿女,她的心已经都扑在这一双儿女的身上了。她现在尽为些琐细小事而烦恼——譬如吃饭时明明好好的说着话,一看到桌子上有面包屑,她就分心了。总之,她已经渐渐不如从前:人到中年了。

她三十五岁那年的生日特别忙碌,因为当天晚上请客是临时匆匆决定的,到了傍晚,她站在自己卧房的窗前,觉得身上真有点累了。要是在十年前的话,她早就躺下睡一觉了,可是现在不行了,这么许多事不去照看照看,她放不下心:女仆都还在楼下打扫,小摆设还搁得满地都是,伙食店里一会儿还要来人,跟他们说话客气了可不行——另外她还得给唐纳写封信,唐纳十四岁了,今年是第一年求学在外。

不过,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她差不多已经打定主意要躺会儿了,偏偏从楼下又冷不防传来了一个熟悉的“信号”:小朱莉有什么事了。她闭紧了双唇,锁起了眉头,眼睛眨了几眨,喊了一声:

“朱莉!”

“哎—哎一哎—唷!”朱莉的回答拉长了声调,是叫痛的口气。紧接着传上楼来的是那个新雇的女仆希尔达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