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长安(第4/22页)

两个人走出宾馆的门,走到树林边找了两块大石头坐了下来。宾馆在半山腰上,周围都是桃树林。所以宾馆名字就叫桃花山庄。正是初夏,青桃的寒香静静地浮动在夜色里,植物的体味像是被从泥土深处逼出来的,带着些清旷的凛冽。天上的残月有些枯瘦,月光却似涩香的焦糖,滴在漫山遍野的桃林上。林边那些大青石也被镀了一层月光,寂静得如河底的卵石,波光水影都从上面过去了。两个人坐在这青石上忽然却无话了,就像是所有的声音都被这夜色吸走了。两个人面目模糊地相互对视着,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了,似乎这五官也被吸走了,却忽然之间觉得这个人剩下的这些模糊的东西离自己反而近了些。

张以平忽然问了一句,你觉得两个人怎样就是真正在一起了?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的声音独立出来了,在夜色中一步一步蹒跚着走到了她面前。她说,两个人觉得怎么也离不开了就是在一起了。他说,别的都无所谓?她说,是的,别的都是假的。他说,婚礼也不重要?她说,那都是给别人看的,都是假的。他说,这些形式都不要了,你不怕男人出轨?她说,一个男人要是真想出轨那怎么出不了?一点形式就能束缚住他?他说,你就一点不羡慕新娘披上婚纱?她说,一件衣服也不过是给别人看的,要真想在一起那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他说,那比如说,我要和你结婚,我们俩一人吃一碗麻辣烫就行了,是不是?她也笑,连这碗麻辣烫都可以省掉。他大笑,连麻辣烫都可以省掉?那还剩下什么?她停顿了一下才说,那只有自己知道了。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都久久没有出声,桃林之上的月光更澄澈了些,照在青石上,有些清泉石上流的冷寂。两个人像两只被包在琥珀里的虫子,静静地懒懒地沉在那里。张以平忽然说了一句,你看你未老先衰了吧,连对婚礼都没兴趣了那就是老了。她静静地说了一句,没办法,自来老。张以平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他忽然正色说,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以为世上绝不会有这样的女人,没想到的是,还真有。我一直觉得要是两个人真的相爱,那就没有什么能束缚得了。这就是自由,达到了自由的爱情才能长久。她笑,你不过是想有一个长期同居的女人给你做饭洗衣,再有无数短期同居的女人围绕在你左右。这才是你的最高理想。他大笑。

后来两个人就回去各自睡觉去了,孟青提本想,他会不会回了自己的房间后又来敲她的门,万一他来敲她的门,她该怎么做?义正词严地拒绝还是半推半就?他会不会说,反正以后是见不到了,留个一夜情做纪念吧。她呢?则挡在门口凛然地说,你以为和我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可以贿赂我和你上床?我就值你那几句调情?但他没有,一个晚上安然无恙,倒搞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自己心怀企图地等着他来,结果还等空了。简直是被他羞辱了。接下来的两天里两个人也没有再单独在一起过,带着些刻意回避的意思,再然后就各回各的城市去了。

走的时候孟青提不知道他坐在哪辆车上,就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她本以为和这个人之间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回到北京之后,张以平却开始给她发短信,有时候他说他正在轻轨上,看到一轮巨大的血红的落日,看得让人想落泪。有时候他说他去吃什么了,她也快去吃。她回短信说,怎么突然开始关心我的衣食起居了,搞得我像你女朋友一样。他马上回了一条,不是说好了的吗,你做我女朋友。他近乎一个无赖,可是,她居然有些享受这样的无赖了,竟不愿去拒绝。因为就像轻易看到他有毒性一样,她轻易就看到了他无赖气下粼光闪现的理想主义,任何玩笑都遮盖不住的肃穆和忧郁。她想,他之所以会再联系她,是因为他也在一眼之间把她看到底了。当她用这种假设说服自己的时候,她的感觉几乎近于悲壮。是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