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长安(第5/22页)

两个人就这样开始了短信和电话联系,联系了一段时间后,孟青提去西安看了一次张以平。这标志着一段异地恋的正式开始。当孟青提终于承认自己是在恋爱时,她忍不住有些微微的害怕,姐弟恋加异地恋,以前的男朋友朝夕在一起几年还是要分,姐弟还加异地又能维持多久?可是她又转而安慰自己,如果两个人不应该在一起,那就是日日夜夜厮守在一起又有什么用。她以前那些男朋友还不是都分了。于是,在这接下来的一年里,她几乎每个月去一趟西安。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每多去一次西安,就多用一次力气。原来她身体里还攒着这么多力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攒下它们只是为了在自己最后一次恋爱的时候把它们全部拿出来。就像一个女人给自己亲手做了几年的嫁妆,在出嫁那天这些压箱底的嫁妆全部轰然开放了。她始终给自己留下了火种,因为她不忍心。她给自己买件衣服的时候都要犹豫再三,权衡半天,给张以平买衣服的时候却连眼睛都不眨。只要她在西安的时候,他所有的衣服,袜子,内裤都是她洗,打扫卫生,做饭全是她的事情。她是自愿的。她心甘情愿让隐藏在自己身体里的那些奴性全部复活过来,全部从她身体里走出来,大大小小的她,充斥在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里。她以前以为自己恐惧于女人承包所有的家务,甚至恐惧生孩子,她觉得这些对女人不公平,女人应该有自己的自由。可是现在,她拼了命地要往这些上面靠。她要制造出她和它们之间的血脉相连。她心甘情愿地给自己打制出一个笼子,再把自己关进去。

在三十一岁的时候,她已经明白了,如果一个女人丧失道德准则,丧失感情准则,游离于一切准则之外,那她就像一个外星人一样只能飘荡在人群之上,却进不了人群。她在渴望着这人群的同时,又渴望着那一点点核里的东西。她想,也许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吧,一路走来,渐渐抛掉所有能抛掉的,最后发现只有那剩下的一点点核是自己的。她有一天给张以平发了一条短信:当有一天,你发现你只要那一点真实的时候,你就突然自由了。他回了三个字,我知道。她知道他是真的知道。

她告诉自己,可能他真的是那个站在人群里等她的人。他给了她双重的归属感。

那个黄昏,张以平还没有下班回家,她一个人把屋子狠狠清理了一遍,地板都是跪在上面一寸一寸擦的,擦完的地板像面湖水一样,站在上面她都可以看见自己粼粼的影子和家具的倒影。夕阳的余晖从窗户里落进来,波光潋滟地在她脚下融成碎金碎银。她有些萧瑟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影子,觉得那影子是在湖面上一处遥远的汀洲之上的芦花丛里,孤绝凄清。她的泪忽然就下来了。那一瞬间,她突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她在孤注一掷。

她其实是在给自己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好用尽全力,好去补偿,好去用忠诚救赎往昔岁月中她所有的凌乱。这样她才能对自己说,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认真也就认真这一次了。所有的最后一次都是悬崖,都是在把自己向纯粹、极致和绝对上逼,因为他们以为只有这样,才能把绝境下那个也许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唤出来。比如,在疑似爱情的表层下,从最深的根子上长出了一点血肉相连的真爱。她明白了,她就是这样的,把自己往悬崖上逼。就是因为那些近处的逼真的东西都看过了,她才会想,也许这个世界上的真相反而在那些不可能的背后吧。世间万物阴阳相扣,越是荒谬的,越是怪诞的,到最后反而越可能是真的吧。

这种背离本身就是舍生忘死的,也是命系一线的。她知道,她都知道。所以有时候当她坐在张以平的对面微笑着看着他时,她在心里会突如其来地流泪。因为她知道,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也许根本不知道她其实在做什么,他也许真的就以为这不过就是一次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