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的女人(第8/21页)

向琳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早晨刚听到对面卧室里传出的窸窸窣窣的响动,她就爬起来从门缝里望出去,对面的门开了一下,他出去了,进了卫生间,然后,他从卫生间出来了,又进去了,门留了一条缝。她极力向那门缝里看过去,却什么也看不到。突然的,她就做出了一个决定,她用手指理了理头发,快步走出了自己那间卧室,然后,没有敲门就径直推开了对面那扇卧室的门。在推开门走进去的同时,她对站在屋里的男人笑着打了个招呼,早上好,起这么早?

与此同时,她用眼角的余光迅速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窗户还没有开,屋子弥漫着宿夜的气息,酸涩的,暖湿的,类似于一种荤腥的肉感。床上的被子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没有筋骨地散成一团,颓败地坍塌着。只一眼她便看到了,床上有两只枕头。是两只。她有些尖利的疼,却仍然对他笑着,眼睛里已经结了两层薄薄的壳。她把两只手交叉抱在胸前,把头倚在了衣柜上,很柔软地靠在那里,就像她是这衣柜上附生的一个软体生物。

她看着他笑,他便愈加紧张起来,她看到他从里面坍塌了,从里面开始摇摇欲坠了。他随手捞起被子胡乱一扔,却不过是为了把两只枕头盖在下面。然后,他坐在了那堆棉织物上面,也对她一笑,昨晚睡得好吗,我梦见你半夜敲我的门了,梦里都吓了一跳。她笑得像真的一样,是吗,居然做这样的梦?还梦到了我?

他笑得艰涩混乱,几点上班啊。他嘴里在说话的同时却一直用一点点余光,不多,就那么一点点余光轻轻瞄着她靠着的那个衣柜。可是,这一点已经够了。她更深地笑下去,该走了,你呢?几点走?要不要一起走?

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她从胸前抽出了一只手,那只手白而凉,发出了月光下的雕塑的气息。那只手伸到了衣柜的开关上,放在了那只金属的扣环上。她只用一只手指勾住了那只扣环。突然,李湛云迅速向她走了过来,他的脸色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他几乎是向她扑着过来的。但是,晚了,她用一只手指就把那扇衣柜的门打开了。

衣柜里坐着一个女人。

一个很年轻的女人穿着睡衣,坐在一堆柔软的衣服上,里面的防潮灯开着,灯光雪亮温暖,她看上去就像是从这堆衣物里生出来的一个柔软的婴儿。

她看着她,她也看着她。她们像从一面镜子里看着自己的倒影。

清冽到了纤毫毕现。

向琳缓缓把目光移向了李湛云,她一句话都不说,只像一只受伤的动物一样看着他。尽管她知道,她其实连受伤的权利都没有,可是她还是看着他。她想知道,如果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是以欺骗开始的,又能以什么来结束。

李湛云站在两个女人面前,微微低下了头看着地板,然后他像找到了什么东西一样,再次抬起了头,这次他接住了向琳的目光。

你要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因为我根本没有骗你的必要,其实我从来不骗任何人,我一向是个自视甚高的人,怎么可能去骗人?可能你听完我说的这些话我们就再不会见面了,就算那样也没关系,我知道你还没有爱上我,就像我也没有爱上你一样。我们之间现在是平等的,你不用这样审视地看着我。我也不是要故意把她藏起来骗你,我只是觉得还不到时候,你们还不到见面的时候。但我迟早会让你见她的。我需要时间来知道你能接受我多少,因为你接受我多少才会接受她多少。我和你说的那个亲人,就是她。

其实她不是我的妹妹,不是我的妻子,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曾经是我的病人。

两年前,我三十二岁的时候还是一个人生活,没有结婚。我可能有些心理洁癖的原因,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女人,当然我也有过几个女人,或长或短的,都无法长久地交往下去。那是个黄昏,我在办公室里等我的最后一名挂号病人,然后她进来了。我只记得她的脸很年轻,然后其他的就不记得了。因为我的职业习惯是不会去记一张病人的脸的。我只关注他们生病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