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吻(第7/9页)

她挑战完自己开始轻松了,正常了。她飞快地整理已经凌乱了的思路,她知道他现在的落魄是因为他正常了,起码他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她想,只要愿意,他迟早会找到工作的。以他前半生的所有经历找任何一份工作都绰绰有余。然而,与此同时,她惊恐地发现,他在变。他再一次经济上从容起来,再一次像传说中一样出手阔绰。窘迫的影子像一道水波一样在他身上愈合得无影无踪了。她越来越害怕,因为他并没有找到什么工作的迹象。她想对他说,可是她怎么开口,又怎么能让他知道她知道他过去的一切?

一段时间之后,彭鹃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她说,我和你说点事情吧。

你说吧。

见面谈吧。

好。

首医校园里的咖啡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彭鹃先开口了,其实我不是想故意打听江子浩,我虽然对他有点好奇但不至于专门去打听他。我是有一天去我老公局里等他的时候,出于无聊翻了一本以前案件的笔录宗卷。你知道看那些案件时很有意思。全是诈骗案。翻了十几页我才发现,这本笔录里好几个被骗的女人描述的其实是一个男人。一篇一篇零碎地看是感觉不到的,但连起来看就感觉到了,就像咱们小时候玩的小人书,飞快地翻就成了电影。看完之后,我想了很长时间,决定把这些给你看,我想你需要看。当然你放心,这件事我只和你一个人说,甚至没告诉我老公。至于看完后那就是你的事情。你看这些复印的资料:

张小雅,三十六岁,北京某外企经理,离异六年。

我和他是通过婚介所认识的,他登记的名字是江河,个子很高很瘦,皮肤很白,长得非常帅,让人看了就不容易忘掉。河北口音。三十五岁,研究生学历,经商,在北京和上海都有产业。想找一位知书达理,素质较高的知识女性为伴。我觉得我比较符合他的要求,我们就互留了电话。一周后见面吃饭。他素质很高,很会体贴人,很温存。他的证件我也看了,没什么问题。

你怎么知道没什么问题?

我看不出什么问题。要是看出来我就不会和他交往了。我喜欢像他这样会照顾女人又有事业的男人。我们的交往很快就深入了。

深入是指什么?

都是成年人,不需要这样问吧。一个月之后,他说要去广州出差,临走前一晚,我们在一起吃了晚饭。第二天他就走了。两天后他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口气很急,他说,小雅,我被广州警方扣留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两年前借给一个朋友一百万元,没想到朋友做走私被抓,他也被牵扯进去了。他必须交五万元的保释金。我拿了钱去了广州,在警察局附近见到他,给了他钱。

后来呢?

回来就打不通他的电话了。我才知道,我被骗了。

韩光一页一页往后翻,他给自己换了很多名字,江海,江波,江林,江翰,江辰。他忠诚地说自己姓江。只姓江。

她又看了看笔录的日期,都是近三年内的。五年前,他协和医科大的研究生毕业,放弃协和医院,没有去做医生。

然后,去企业做高管。

然后,专业诈骗。

因为喜欢他的女人太多了。他不伸手就钓到了很多鱼。

彭鹃小心地看着她,你没事吧?我只是觉得该让你知道……

别说了,我知道。

她硬硬地打断她,付了两杯咖啡钱,说,走。

该来的都来吧,还有什么没有来?快来吧,一次性都来吧。还有什么?韩光数着一路上落在地上的银杏叶,已经是秋天了,银杏叶怎么黄成这样?黄成这样?

她终于知道那吻是怎么来的了。在女人堆里千锤百炼出来的。像鱼一样精致的吻。

情人的头颅将满是鲜血

谜底到来的时候,他们走在路上。读长长的信,路两旁落叶纷飞……

那个晚上,她一个人捧着一只杯子,在黑暗中坐着,很久很久,一动不动。她像看着一组黑白照片一样,一点一点地看着他。看着一个瘦小的小男孩在乡村的路上卖鸡蛋换钱;在铁厂里在高温的铁炉前翻砂;在工地上的烈日下搬砖扛水泥;在饭店里洗堆成山的碟子。一个瘦弱的男生一个人在大学校园的食堂里悄悄吃剩饭;东奔西跑到医院卖药;一个人粉刷大食堂。一个年轻的男人拿出所有的钱去开矿,他在赌博;结果输了,欠债;什么都没有,几天吃不到饭,走投无路。漂泊,在各个城市间漂泊,没有归途,没有温暖。至今没有人收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