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第十三章(第7/7页)

这一套程序太自动了,有点无人驾驶的感觉,像是上辈子练过的基本功很深带在骨子里的一个舞蹈,一跳身体就全想起来了,关节也抹了油似的灵活,节奏一带每个齿轮都转一齿咬一齿。先是双手擦皮球,接着是一把一把捯线团;接着是拧麻花绕肩卷绳子从裤腿里抽裤衩;接着是抓着挠着在风中奔跑,像截了肢挥舞肘子夹着胳肢窝游自由泳;接着是高握双拳左一下右一下似投降似欢迎;接着是自我受阅;接着是男子钢管舞,像投链球拉着胯原地转圈;接着是在胸前反复画一个大桃子和双掌剁馅儿;接着记不清了,还有一连串南北回旋东西反侧拧来拧去掏炉子扒灰上房揭瓦;最后双臂变成大车轮以肩为轴转着转着不转了,像狗立起来两只前爪耷拉在胸前——收。

他问我,你没觉得刚才我非常像一个专业舞蹈演员在跳一个作品?是不是特别影响周围其他人?

没有,只看见你在那儿推磨,而且推得极其偷懒。我本来什么感觉也没有,坐在那儿醒得跟个鬼似的,两分钟被他彻底聊大,眼前一片毛茸茸,一列列火车进站,很多陌生男女上上下下,屋里变得熙熙攘攘。

他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我忘了它都要提醒我一回,你其实不是凡人,您其实正是上帝本人。我必须警告自己,严厉警告自己,这不是真的,我可千万别信以为真。要不就活不成了。你知道我的痛苦吗?

这当然不是真的,你要是上帝,你女儿是谁。我说,我真不能和你再聊了,我必须先去跳一会儿。我站起来,忽一下屋子裂开了。

…………

梅瑞莎来了,我们走着去红绿灯南边的意大利馆子吃面条。穿一身旧得发黑的中山装守在饭馆门口乞讨的老头看见我把脸一扭,手伸向咪咪方和梅瑞莎。咪咪方和梅瑞莎掏钱包找零钱给他。我刚要进门,老头在我身后冒出一句:姐夫呢。我说,姐夫早回国了。

梅瑞莎:你们认识?

我:他在这儿要三十年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