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第十四章(第7/7页)

下到广场我看到巨大的木头十字架竖在暮色中,立刻明白了这是一场审判。耶——楼下传来妇女的呼喊。她们在喊我的名字。我突然想起来我过去的名字是耶稣。这是杀害我的场面,这血腥的一幕又在重新上演。小孩笑着端着一杯酒举到我面前要和我喝一下,可是我不认识她了,一动不动,旁边的老费说别闹他。记忆像酸雨溅进了我的瞳孔,我又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又看到那些痛苦遍体鳞伤为人追逐的日子。那时我也很胆小,身孤力单,过路的赶羊人一拳就能把我击倒,怕军队,怕刀剑,怕人的横眉立目。我可以过得很好,那时我也有手艺,但是有一天我走出了家门,去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是一个声音,像短波收音机一样叫醒了我,是时时忧虑,天天地想不通存在心头,年年培土年年发芽,到这一天开出一朵长眼睛的花,我藏着,这朵长眼睛的花也要从我的额头长出来。你们不知道古代的人有多残酷,古代的生活有多艰难,古代的一日等于今天的十年。我没想和天下人作对,只是发表自己的意见,他们就杀死了我。我的眼中含泪,为再次目睹自己的受刑和那些观刑的人伤心。你们还想杀死我,那就让你们杀,只要这能满足你们。这次我是心里有底的,知道自己是杀不死的,上面有手接我。这时我的思想开了个小差,上次我没太注意怎么由死复生,怎么由疼痛转为喜悦,没有留下太多记载,这次可以留心。

我这样想的时候,他已经上了十字架——现在的视野是一个离地三丈的俯瞰,可以看到更多的人,人人仰着头显得脸很短。耶——妇女们在下面哭喊。天已经黑下来,有人点起火把,周围的房顶烟囱一垛垛像连成一线的城墙。风从腿上吹过,我觉得自己是赤身的,我感到大张着双臂手心有点疼像一只待飞的大鸟,这时我想起了自己的台词,不禁念出来:父啊,你为什么抛弃了我?其实我心里想的是,你看这些人有多可笑。当我再次低下头,视野又扩大了一倍,可以看到广场四面的出口焊外延的几条街焊远处黑乎乎的树焊黑天上流动的苍云。对面楼上有人开窗户,我发现自己已和四层阳台处于平行。再低头广场小了,人群少了,只是一小撮人。我意识到自己正在上升,只是十字架和我的比例没变,反而显得巨大,完全盖过了只剩一口井大小的广场。人像一堆蝌蚪,像麻点,一片斑。广场不见了,只有簇簇凸凸的屋顶和乱刀切下去纵横交错的街。天上的暗云潮水一般滚滚而来,飘到眼前全是羽毛似的白,湿淋淋,但是温暖。城市已变成地貌上一小块精细的几何图形。大陆周边的大洋起伏不定,地球像一个气囊。

以下引自鄙人的《黑暗中》,我实在记不住了,也乏了,请允许我偷个懒。

我带着十字架上升,屁股有托儿,极为稳当,像奶酪夹在面包里——修改为像坐在一只大手上,四周的空间——删掉“的空间”温暖柔韧。这时四肢发胀,变成不断发散头发——加一个“丝”似的虚线,充——轻盈至无,倒在宇宙大模子里,像气泡嵌进玻璃球。这时出现引擎声,视角——方向为之一变,是太空归来,满目璀璨——生辉,正贴着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亮丽星球下降,身在一个葱头——气泡般的飞船里,心情无比振——兴奋——安得喜悦。看见——降落平台,大楼,有音乐,有人说话,是我们酒吧。

十——五——二十——不出——开!周围一片手掌和拳头。

我看着方言,他看着我——他也醒了。我们都没说话,一会儿他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