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路德维克 2(第4/5页)

服务员用小托盘端来两杯刺柏子酒,放在桌子上,同时放下一张打印纸,勉强可认出它是一张杂七杂八的菜单(显然不知道是第几份复制件了)。

我举起酒杯说:“好吧,让我们以这种大众化的刺柏子酒来碰杯!”

她笑了,跟我碰杯,还一本正经地说:“我总是怀念过去那种朴朴实实的正派人。一点也不复杂,清澈透亮。”

我们喝了一口,我说道:“这样的人是很少的。”

“不过有,”埃莱娜回答,“您就是一个。”

“瞧您说的!”我反驳。

“不,您是的,您是的。”

她竟然会这样按自己头脑中的理想形象去套现实,我不禁目瞪口呆。不过我还是毫不迟疑地认可了埃莱娜给我的评语。

“谁知道呢。也许吧,”我说,“正派,清澈透亮。可这又怎么样呢?要紧的是,保持自己的本色,心里想什么,就要什么,怎么样,不怕难为情。人人都随大流。人家告诉他必须这样,必须那样,那他就拼命按这个干,也不想想自己过去和现在都是什么情况。一下子,他们全没了个性,一丁点儿也没有。最最要紧的,人应当敢于我行我素。埃莱娜,我跟您说个明白吧,您一开始就使我喜欢,我想您,不管您有家没家。我不能不这么说,我也不能不把这话说出来。”

这番话很不好出口,但是很必要的。控制女人的思想有它不可改变的规律;谁要是想说服一个女人而用种种道理来反驳她的观点,那样是很少能成功的。在和一个对手接触时,非要从她本人身上找出她希望在别人心里造成的印象(她的原则、理想、信念),那是最糟糕的;然后又想把她自以为给人的印象和我们希望她是个什么样说成协调一致(通过巧舌如簧),又是糟糕的。例如:埃莱娜一心在幻想着“朴素”、“自然”和“清澈透亮”,这些都是从革命的廉洁原则产生出来的理想,和为人“清正”、“毫无污点”,坚毅和严格联系在一起。只不过,由于埃莱娜的原则世界并不是建立在深思熟虑的基础上,而是(和大部分人一样)出于一些并无内在逻辑关系的各种需要,所以也很容易把“清澈透亮”的为人和不道德的行为放在同一人身上。这样一来,埃莱娜所希望的事(通奸)和她的那些理想也不会发生冲突。一个男人可以对一个女人想要怎样就怎样,但不能粗鲁,他必须让女人觉得事情和自己心底深处的幻觉和谐一致。

这期间,顾客陆陆续续来了,很快占满大部分桌子。那个服务员又过来,转了一圈,询问谁要点菜。我把菜单递给埃莱娜。她又还给我,说我对摩拉维亚菜更在行。

当然,想在这里对摩拉维亚菜肴有所了解是徒劳的,因为这张菜单和这个等级的其他饭馆的菜单相比,没有一点儿独特的地方,全是罗列一串哪都一样的菜名,你也无从选择。我盯着菜单(灰溜溜地),可在一旁等着点菜的服务员却早已不耐烦。

“稍等一下。”我对他说。

“你们说要吃饭说了都一刻钟了,结果还没选好菜!”他一面教训着我,一面转身走了。

幸好他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总算让我们要了两客肉卷,再来点刺柏子酒和苏打水。

埃莱娜(嚼着肉卷)说我俩忽然一起坐在她没来过的一个城市里真是棒极了(这也是她最爱用的形容词),她始终怀念着在伏契克歌舞团的时代,大家都唱这个地区的民歌。她还说我俩在一起不好,但她也没有办法,觉得跟我在一起就是痛快,她都忘乎所以了。我回答说,对自己的感情觉得可耻纯粹是一种可怕的虚伪。然后,我叫服务员来结账。

外面的那个巴罗克纪念建筑正对着我们。它在我眼里很可笑。我用手指着它说:“您瞧,埃莱娜,圣人在叠罗汉呢!您瞧瞧,他们是怎么往上爬的!他们想上天想得要死!可老天根本瞧不上他们!老天也根本不知道还有他们,这些可怜的长翅膀的土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