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男女(第2/4页)

2

我让他们喝一点儿稀粥。

他们看了看稀粥,嚷叫“好东西,好东西”,用力鼓着嘴巴吹一吹,就在锅边上喝起来。梅子给他们一个碗,他们摆摆手:“不用不用。”然后一口气喝完了稀饭。手里的玉米饼吃完后,他们又一块儿伏到水边上,咕嘟咕嘟喝起了生水。

梅子瞪大了眼睛,转向我。我倒觉得没有什么。

饭后我开始问起那个男子:哪里人、叫什么名字等。他不愿回答,只瞅着身边的小女人吃吃笑。

女人伸手在衣服里摩挲着,可能摸出了几个虱子,一甩手扔到了火里。她说男人叫“兴儿”。

“兴儿,”我叫着他,“你们俩一直在外面转悠吗?”

“老在外面。”

“没有家吗?”

兴儿看看女人,“也有也没有”。

“你多大年纪了?”

“三十五六。”

女人在后面吃吃笑,两手按在嘴巴上,又奇怪地把鼻子搓了一下。我问他们的那个村子离这里有多远,兴儿不高兴了,闭上了眼睛,使劲把嘴角瘪着。这样他的整个嘴巴变成了一条很长的线。

我觉得这个人的神经可能有点儿不正常,就不再问下去;可是我不说话时,他的嘴巴倒张开来,咕哝了一句顺口溜儿:

“问这问那,让人害怕!”

梅子笑了,我却没有笑。一句话让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刚才的确问得太多了,这很像盘问一个生人,至少是不礼貌的。像所有人一样,他当然也不希望别人扰乱内心里的某种东西,拒绝吐露关于自己的一些秘密。我知道很多流浪汉就是这样:高兴了可以无所不谈,可就是不允许别人刨根问底。我觉得自己不够尊重他,心里泛起一股歉意。我说:

“别把我们当外人,大家都是来山野里转的,只不过刚才你们出现得太突然,让我们有点儿害怕……”

兴儿这时脸上有了笑意。他在火光里盯着梅子的衣服看了又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一句:

“县长是你家亲戚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人摸不着头脑。梅子张大了嘴巴,“干吗要跟他是亲戚呀?”

兴儿拍着两个尖尖的膝盖:“我见过山后村县长一个亲戚,就穿了这样的衣裳……”

这很可笑,但我们都笑不出来。他的询问方式来自一种非常朴素的观念,显然并没有侮辱我们的意思。

这时候我想起了什么,到帐篷内的提包里翻找着,找出了一些糖果、糕点,还有一包香烟。兴儿和那个女人就大口吃起来。糖果咬得脆响,他们的牙齿真好。吃了一会儿,我让兴儿吸烟,他一把将烟推开:“这种小烟棒,不顶事的。”然后就从腰上抽出了一个很大的烟荷包。

烟荷包里有烟有纸,烟纸是一些撕成长条的报纸。他飞快地卷起一支长长的喇叭烟,又从火里捏出一个通红的木炭——这真让我们惊讶,因为红色的木炭就捏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间,我们差不多听到了炙烧皮肉的吱吱声,闻到了焦煳味儿,可他一点儿不在乎,硬是捏着它把烟点好,然后再把那个炭火重新放到火堆里。他使劲吸着,吸几口,又把烟蒂插到身边的女人嘴里。女人吸了几口,一边徐徐地吐着烟,一边对梅子说:

“不尝尝吗?挺好的关东烟儿。”

梅子连忙摆手。

3

他们吸了一会儿烟,两眼马上变亮了,话也多起来。兴儿拍拍肚子:“好一顿饱吃。”又说:“俺姊妹俩,吃不愁,穿不愁,一天到晚满山走。天黑下来,俺就找个草窝,铺一铺,软软和和搂抱着一睡,比什么都好,给个县长俺也不换哪!”

看来“县长”在他那儿是最重要的一种人生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