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男女(第4/4页)

醒来后梅子就去做饭,她这一次要准备四个人的饭了。正淘米,火边的那两个人搓搓眼睛,一睁眼就大声喊:

“一顿好睡!”

吃过早饭我们就要上路了,可兴儿正玩兴十足,我们又不忍心马上把他俩抛开;我渐渐觉得这两人十分有趣。

兴儿小声问我:“你媳妇多大了?”

我告诉他多大了。

他对在我耳边上小声咕哝:“她长得真好看哪——怎么这么好看?”

我没法回答。

他还是问得很认真:“你说她怎么长这么好?”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指指他那个小女人:“她不是也很好看吗?”

“那当然哩,”兴儿拍起了尖尖的膝盖,“说到底她们都是好东西呀,你想想,在冬天里咱要是没个女人搂抱着,冻也冻死了,渴也渴死了,饿也饿死了。一句话,死个十回八回也不稀罕!”

我被他逗笑了。我说:“你看,你那个姊妹身体很单薄,我是说她很瘦小,身体一定很弱,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呀。”

“那还用说?俺对她老好了。俺过河蹚沟,都是把她揣在怀里。什么重活也不让她做,逮个麻雀子烧了,都是把‘肉枣’塞到她嘴里。俺这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个依靠了,走哪儿带哪儿。俺用衣襟揣着她走的路,你这半辈子也走不完……”

他的话让我的心口热乎乎的。我瞥一眼梅子,发现她正在那儿收拾东西……太阳已经从山崖上升起来了。我们不得不启程了。临走时我说:

“兴儿,我们一块儿往前走一段怎么样?我们一块儿翻过前面的那座山好吗?”

兴儿回头和那个小女人商量了一会儿。好像他们在争论什么。争了一会儿,兴儿搓搓手过来了,对我说:

“我也想跟你们合伙,可是……还是算了吧。你们是好人,实话实说,我们两个手不老实,在一块儿时间久了,说不定会把你们的东西偷来。”

他倒真够坦率。我看看他那两只黑乎乎的手,有点儿不相信。兴儿把手举起来,说:

“这是真的。我这人啊,哪里都好,就是有一桩毛病改不掉:手不老实,见了好东西手就发痒,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相中的东西摸索过来,就是好朋友的东西也不行。”

我笑了。

他把两只手使劲往一块儿碰着,“有一回,我看中了一户人家的芦花大公鸡,先是逗着它玩,再后来就设法把它偷来了。人家兄弟几个一开始也待我不薄,后来见我偷了他们的鸡,就把我抓住。我伸出右手说,当时就是这只手发了痒,是它逮住了那只鸡的——‘你们真要够朋友,就把这只手给我用斧子剁去。你们今个不给我把这只手剁去,就是他妈的王八蛋,就不算真朋友!’那几个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敢操斧子的。我就把手一摆说:‘不剁?那这只手就归我了,啊?以后丢了什么东西可别再埋怨我……’打那儿以后我就再也没去找那几个兄弟玩,因为他们不够朋友!”

他的奇怪逻辑让我忍俊不禁。梅子大惊失色地看着我,又看看对方……最后,我握了握他那只本该剁去的手,告别了。

我和梅子背着东西走了。

直走了很远,他们俩还在河滩上望着我们,目送我们远行。我想:这个河滩上度过的夜晚是很难忘掉的,也许很久以后还会记得起来。这两个人哪,在这片山野里到处游荡,我们有一天还会再碰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