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分 去杠杆化_2011年夏末(第13/26页)

萨缪尔已经等了二十分钟,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活像一颗豆子在豆荚里弹跳,时而在窗口,时而在广告前,然后再回到窗口,他会尽可能长久地端详每一样东西,直到恼怒逼着他开始转身踱步,他觉得必须走几步才能平静下来。他走出母亲的公寓就直接来了纽约。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从芝加哥开车到纽约,似曾相识的感觉异常强烈,此刻他能感觉到一种低烈度的背景恐惧:上次他开车来纽约,结果可并不美妙。此刻你不可能不回想这件事,因为从佩里温克尔的办公室落地窗向外看,向东隔着几条马路就是那幢熟悉的老建筑,白色的细长公寓楼,接近屋顶处有一排滴水怪兽:自由街55号,贝萨妮的住处。

他望着那幢楼,琢磨贝萨妮此刻会不会就在那儿,会不会正在看这个方向——萨缪尔的方向,望着底下的喧哗骚动。因为贝萨妮那幢楼和佩里温克尔这幢楼之间的地面上是祖科蒂公园——不过称之为“公园”有点夸大其词,其实只是一小片水泥地,比几个网球场加起来大不了多少,抗议者已经在那里聚集了几个星期。萨缪尔一路挤过人群才走进这幢楼。我们是百分之九十九,他们手里的牌子写着:此处已有人。从楼上望去,他能看见聚集起来的人群,他们的帐篷是一个个荧光蓝的尼龙气泡,外围有一圈人打鼓,他在二十层楼上只能听见这个声音:无休无止、无始无终的鼓声。

他转身走向广告画。鱼雷形状的新薯片装在特制的塑料杯里,顶上是酸奶包装的那种揭盖。一对男女盯着薯片看,想吃薯片的欲望疯狂得近乎恐怖。

门开了,佩里温克尔终于走进房间。他和平时一样,穿着紧身的灰色正装,打着一条色彩缤纷的领带——今天是绿松石色。刚染过的头发像是刷了一层黑漆。他见到萨缪尔在看薯片广告,说:“二十一世纪的美国,你需要知道的所有事情全在这个广告上。”

他转身坐进椅子,转了大半圈,然后面对萨缪尔。“为了完成工作,我需要知道的事情全在那上面,”他指着广告说,“假如你能理解这个广告的内涵,那你就能征服整个世界了。”

“只是在卖傻乎乎的薯片。”萨缪尔说。

“当然是在卖傻乎乎的薯片了。我喜欢的是那个短语:日常零食。”

外面,大概是出于某种即兴的音乐逻辑,鼓声忽然变响,随即烟消云散。

“我好像没看出来,”萨缪尔说,“天才在哪儿?”

“你仔细想一想。一个人为什么要吃零食?零食的必要性何在?答案——我们做过上百万次的研究——很简单:我们的生活充满了乏味的劳作和无尽的苦工,我们需要一丁点儿的乐趣去驱散越来越浓的黑暗。因此,我们小小地款待一下自己。”

“但问题在于,连用来打破日常的事物也变成了日常。连我们用来逃避人世间悲哀的东西本身也变得悲哀。这个广告隐含的事实是,你一直在吃各种零食,但你依然不怎么开心,你一直在看各种节目,但你还是觉得孤独,你一直在关注各种新闻,但仍旧勘不破这个世界,你一直在玩各种游戏,但抑郁只是越来越深地渗透你的内心。你该怎么逃避呢?”佩里温克尔说,双眼放光。

“买新薯片。”

“买一种长得像导弹的新薯片!这就是答案。这个广告的意义在于它证实了你内心深处的怀疑和存在主义式的恐惧:消费主义是一个失败,无论你花多少钱,都永远不可能找到任何意义。因此对我这种人来说,最大的挑战就是说服你这种人,前述问题并非系统性的。让你感觉空虚的不是零食,而是还没有找到适合你的零食。并不是说电视事实上是人类联系的糟糕替代物,而是你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节目。并不是说政治只剩下了绝望和破产,而是你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政治家。这个广告堂而皇之地宣告这一点。我向上帝发誓,那就像你打扑克的对手把牌亮在桌上,但性格的力量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虚张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