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分 去杠杆化_2011年夏末(第8/26页)

“你有孩子吗?”弗雷娅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

“有个儿子。”

“你们亲近吗?”

“嗯。”费伊说。她太难为情,不敢说出真相,她该怎么告诉这个女人,她对儿子做了弗里乔夫对她做过的事情?“非常亲近。”她说。

“好,很好。”

费伊想到萨缪尔,想到又在几天前的机场看见了他,对他说再见。此时此刻,她发觉有一种特别的愿望完全征服了自己,她想紧紧地拥抱他,切实地感觉他的存在。结果她发现,她最怀念的是他的温暖。她离开家庭后的那些漫长岁月里,她最渴望的莫过于人类的温暖,那是萨缪尔又一次被噩梦惊醒后爬上她的床的许多个清晨,那是他发烧难受时紧贴她身体的感觉。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的这种需要足够强大,他就会来找她,这个小小的蒸汽锅炉,这个热烘烘湿漉漉的小肉球。她会用她的脸贴着他,闻着小男孩汗水加糖浆加青草的气味。他跑得浑身滚烫,她身体碰到他的地方都会沾上湿气,她想象他的内核在熊熊燃烧,释放这具身体长成大人所需要的全部能量。她在机场突然渴望的就是这种温暖。她有很长时间没产生过这样的感觉了。大多数时候,她浑身发冷,也许是因为药物,她吃抗焦虑、降低血黏度和β-受体阻滞药。最近她总觉得寒冷彻骨。

太阳已经沉下去了,她们望着紫色的天空。莉莉安说她进去生壁炉。弗雷娅坐在那儿听潮起潮落。她们右边,沿着海岸向北,有个小岛,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费伊看见那里有一团明亮的光线。

“那是什么?”她指着那里问。

“梅尔肯雅,”弗雷娅说,“有一家工厂,生产天然气。”

“那个光是什么?”

“火,一直在烧,我不知道为什么。”

费伊望着烟囱向夜空喷吐的橘红色火焰,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艾奥瓦,她和亨利坐在密西西比河的岸边,她望着氮肥工厂熊熊燃烧的火焰。她在全镇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见那团火。她曾管那个装置叫“灯塔”。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情。突然想起这段沉睡已久的记忆,费伊忍不住哭了起来。不是痛哭,而是轻轻的啜泣。她想到萨缪尔会怎么称呼这种哭泣——一级——她不禁笑了。弗雷娅要么没有看见她在哭,要么看见了也假装没看见。

“对不起,我有他,而你没有,”费伊说,“我指的是我们的父亲。对不起,他离开了你。很不公平。”

弗雷娅朝她挥挥手,表示没什么:“我们熬过来了。”

“我知道他非常想念你。”

“谢谢。”

“我认为他一直想回来。我认为他很后悔,觉得不该离开的。”

弗雷娅站起来,看着水面:“他不在也挺好。”

“为什么?”

“你看看你周围,”她说,展开双臂,包围了那幢屋子、这片土地、兽栏里的动物、莉莉安和她正在生的壁炉,还有《圣经》前两页繁盛的家谱,“我们并不需要他。”

她向费伊伸出手,两人握手,一个正式的姿态,表示这场对话已经画上句号,费伊的拜访也随之结束。

“很高兴认识你。”弗雷娅说。

“我也是。”

“希望你在这里住得开心。”

“好的。谢谢你的招待。”

“莉莉安开车送你回旅馆吧。”

“离这儿不远。我走回去好了。”

弗雷娅点点头,转身走向屋子。沿着小径没走几步,她忽然停下,转向费伊,望着她,知晓一切的眼神像是能够刺穿费伊的外壳,触及她内心的所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