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分 去杠杆化_2011年夏末(第9/26页)

“往事已经不重要了,费伊,回到你儿子身边去吧。”

费伊能做的只有点头表示赞同,目送弗雷娅走完剩下那段路,消失在屋子里。她在码头又逗留了一会儿,然后也离开了。她沿着自己那条小径爬上山脊,来到坡顶后,就在她遇到那匹马的地方,她转身望向山谷里的屋子,屋子已经亮起了温暖的金色灯光,烟囱里冒出一缕细细的蓝色烟雾。也许这就是她父亲曾经站立的地方,也许这就是他记忆中的景象。也许在爱荷华的那些夜晚,他盯着虚空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个画面。这段记忆将一辈子存留在他心中,但也将永远像鬼魂一般纠缠着他。那个像一块石头模样的鬼魂的故事忽然掉进她的脑海:你带着它离岸越远,它就变得愈加沉重,直到最终你无法承受。

费伊想象父亲带走了一小块泥土,一个纪念品:这个农庄,这个家庭,他对它的记忆。就是他讲的那个叫溺死石的故事。他带着这块泥土出海,去了冰岛,然后漂洋过海去美国。但只要他还抓着它不放,他就会持续不断地沉向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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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医院病房为什么越来越像旅馆房间?萨缪尔不禁心想,他望着病房的米色墙壁、米色天花板、米色窗帘和工业级的结实地毯,地毯的颜色可以被称为茶色、麦色或米色。墙面选择涂料的根据是无侵略性、容易遗忘、低刺激性和高度抽象,不会让任何人联想起任何事情。根据梳妆台上的硬纸板小标牌,电视能收到十亿个频道,包括免费的家庭影院频道。仿橡木贴面的梳妆台,抽屉里有一本《圣经》。病房角落的桌子有许多连接线和插拔口,那是所谓的“无线工作台”,打印了无线网络密码的覆膜纸片有几道折痕,边角已经开裂。病房服务菜单说,你可以点炸鸡排、薯条和奶昔,然后送到大楼里的任何一个地方,心脏病区也不在话下。电视机的遥控器用魔术贴固定在电视机上。电视机用铆钉固定在墙上,偏转角度对准病床,看起来像是电视在看患者,而不是患者在看电视。有一本小册子,列举附近的市区景点。对面墙边的沙发其实是折叠床,你一屁股坐上去就会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坚硬的金属框架会硌得你生疼。带电子钟的收音机的绿色数字显示此刻已是午夜。

病房里有一位医生,光秃秃的头顶上没有一根毛,正在向一批学生描述这个病例。“患者姓名,未知,”他说,“只有一个化名,叫,呃,让我看看,普—旺—阿吉?”

医生望向萨缪尔,寻求帮助。

“庞纳吉,”萨缪尔说,“三个音节,和翁纳吉[1]押韵,但开头是庞。”

“翁纳吉是什么?”一名学生说。

“他是说奥兰治吗?”另一名学生说。

“我好像听见他说坡里奇。”

医生对学生说,他们今天在这儿真是走了好运,因为他们很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同样的病例了,事实上,医生正在考虑要不要就这名患者写一篇论文,投给《极端危重病例学报》,当然了,他会拉这些学生当共同作者。学生们望着庞纳吉,好奇的探究眼神就像在看酒保为他们精心调配免费的鸡尾酒。

庞纳吉已经一口气睡了三天三夜。没有陷入昏迷,医生指出,而是沉睡。医院给他静脉滴注营养液。萨缪尔不得不承认庞纳吉的样子有所好转,皮肤不再是蜡黄色,面部不再浮肿,颈部和手臂上的斑块红疹已经褪色,差不多变回了正常的样子。连头发都显得更健康了,长得更结实了(萨缪尔只能想到这个形容方式)。医生在列举患者被送进急诊室时的各种危急情况:“营养不良,体力透支,恶性高血压,肾脏和肝脏衰竭,长时间脱水,实话实说,我不确定患者为什么没有沉迷在与水相关的幻觉里。”学生们拼命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