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中的日常生活(第2/11页)

女犯不管是因为什么而来,大多是操持过家务的,为了使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我们使出了所有的伎俩。监狱的重要规定之一是,不准同囚室的犯人相互见面。开饭时,值班的队长晃着一串钥匙走进筒道,哗啦哗啦地打开一扇门又关上一扇门,如果哪个号的人走慢了,队长会向你吼,所以都一溜小跑走得飞快。刚开始,同号都不让我去打饭,时间长了应我的要求她们也会同意让我出去走一次算是散心,虽然那距离不过十米八米,时间不过一两分钟,可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一律不准我去打早饭。后来才知道,原因是我抓咸菜的本领没有过关。在女号,早饭被视为一日三餐中最好的饭,因为有玉米面粥和北京辣菜,北京辣菜是从店里买来的,切得细而且还有芝麻,当年在北京人的饭桌上都是稀罕菜。为了抓得多又不让队长吼,窍门是把五个手指撮得紧紧的,下手时要尽量深而且快,放到碗里先不能撒手,直到走出队长的视线。哇,进了门一松手,几乎是满满一碗,当然比萝卜片菜帮子好吃。这个活儿是我进去几个月后才被允许干的。北京辣菜除了喝粥、就窝头以外,最大的功能是腌肥肉。狱中居然一周能吃到两次肉,也是切成大块,和不管什么菜熬在一起。赶上吃肉,每个号都希望最后一个打饭,道理很简单,瘦肉都沉到桶底了,赶上队长看谁顺眼,说一声“都倒上吧”,很可能端回来够我们吃好几顿的肉。当然这种情况并不多,我在狱中近两年,大概赶上过三四次。更多的时候是端回的菜里漂着一层猪油和几块肥肉,因为肉是熬的,没有咸味,肥得难以下咽,就拣出来埋在咸菜里,腌上一半天后夹窝头吃简直是太香了。

狱友们还发明了烤窝头片,拿一根线,一头用牙齿咬着,一头缠在手指上,把热窝头像切松花蛋一样切成薄片,然后放到暖气片上烤。监狱里最忌的是硬东西,连大小便用的桶都是塑料的,唯有暖气片一定得是金属的,只好躺倒了装在屋顶上。把所有人的被子摞在一起,站上去,先把预先留下的半张《人民日报》(这是狱中唯一让看的报纸,每天看完后收回)铺好,下面的人再一片一片递上去,还得有个人站在窗下听着队长的动静。这种特别危险的事我们不常干,要干也必须号里特别团结,否则让谁揭发了可不是好玩儿的。那种又酥又脆的零食我只吃过两次,记忆中那滋味比困难时期妈妈差我去买每月一家二两的芝麻酱,经受不起诱惑在路上用手指蘸着偷吃更带劲儿。

关于吃,我还能讲出许多,比如为了能吃到鸡蛋,假装拉肚子而要求吃回民菜,比如周末吃两顿饭,没有玉米面粥也没有北京辣菜,闲饥难忍时的精神会餐,比如逢年过节时端起白米饭时的联想。在很少有人知道巧克力是什么滋味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它的做法:十份牛奶一份糖,用小火慢慢熬,熬稠了就是现在卖二十多块钱一瓶的巧克力酱。这是莉达教的,很多年后我按照她教我的方法成功地做过草莓酱。我当然不是想把监狱生活美化得像小孩儿过家家那样有趣,我只是想说,就像那些在困难时期没有饿死人的家庭都有挨过饥饿的绝招一样,每个号的人都会在百无聊赖中寻找消磨时间和调剂生活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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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吃最能表现监狱的日常生活,那么其次就该轮到上厕所了。上厕所是最难过的一道关。每天早上和中午起床的第一件事是“放茅”,如果你不习惯在离床不足一米面积不足两平方米的地方解决,你就必须习惯在这两个时间用三分钟到五分钟的时间解决。有的队长习惯从前边开始,有的习惯从后边开始,一个筒道有十几个号,如果你恰好住在头或者尾,放茅的时间前后会相差一个多小时,你得在这一个多小时内调整你的肠子的生物钟。对我来说这是比吃饭要难适应得多的问题。然而就在这三五分钟,我还与队长玩起了智力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