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5页)

中午,拖拉机驾驶员往往在一家佃户的近旁停下来,打开他的一包午餐:蜡纸包着的三明治、白面包、泡菜和乳酪,还有一块名叫“斯帕姆”的、有机器零件图案商标的馅饼。他毫无滋味地吃着。还没有搬走的佃户们出来看他,他摘下护眼镜和橡皮制的防沙面具,眼睛周围留着一道白圈儿,鼻子和嘴的周围也留着一个大白圈儿,人家就趁这时候以好奇的神情望着他。拖拉机的排气管啪嗒啪嗒地继续响着,因为燃料十分低廉,与其重新烘热柴油机的管口,使它开动,不如让它转个不停还好一些。好奇的孩子们紧紧地聚拢来,这些衣衫褴褛的小孩一面望着,一面吃着煎过的面包。他们很馋地看着三明治被揭开了包装纸,他们那因嘴馋而变得特别灵敏的鼻子嗅到了泡菜、乳酪和“斯帕姆”的气味。他们没有对驾驶员讲话,只望着他的手把食物送到嘴里去。他们没有看他咀嚼,他们的眼睛紧盯着那只拿三明治的手。过了一会儿,那不能离开这地方的佃户走出来,蹲在拖拉机旁边的阴影里。

“嗨,你原来是乔·戴维斯的儿子呀!”

“不错。”驾驶员说。

“那么你为什么干这种活计来跟自己人作对呢?”

“三块钱一天。我东奔西跑地找饭吃—总是找不到,实在找烦了。我有老婆孩子,我们非吃饭不可。三块钱一天,每天都能拿到手。”

“这倒是对的。”佃户说,“可是为了你一天拿三块钱,就有一二十户人家什么也吃不到了;为了你一天拿三块钱,差不多有一百人只得在路上流落。是不是这么回事?”

驾驶员说道:“不能往这上面想。我得顾自己的孩子,三块钱一天,每天都能拿到手。时代变了,先生,你还不知道吗?你要是没有两千、五千、一万英亩地和一台拖拉机,就不能靠种地过活。种庄稼的地再也不会给我们这样的人受用了。你不能造汽车,不是电话公司,光乱嚷一阵是不行的。唉,现在种庄稼也是这样,你简直无可奈何。你干脆想办法到什么地方去赚三块钱一天吧,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佃户思量着。“这事情想起来也真是奇怪。一个人如果有了一份小产业,这份产业就是他,跟他分不开,就像是他自己一样。如果他有了田产,能在田地上走,能给田地做些安排,收成不好的时候他发愁,雨下到地上的时候他就快活,那么这块田地就和他分不开,他就会因为有了这份产业,多少神气一些。即使他并不顺当,他有了一份田产,也总是很神气的。这是实话。”

那佃户又思量着。“可是如果让一个人得了一份田产,他自己看不见,又没时间去亲自照料,也不能在上面走走—那么,产业就是人的主宰了。他不能照他的心意行事,也不能随意转念头。产业成了人的主宰,而且比他更强大。他自己却很渺小,并不神气。只有他的产业才算神气—他成了他的产业的仆人了。这也是实话。”

驾驶员使劲嚼着那块有商标的馅饼,把硬皮抛掉。“时代变了,你还不知道吗?你转那种念头是养不活儿女的。快去挣三块钱一天,养活儿女吧。你别管旁人的儿女,只顾自己的儿女就是了。你讲那一套道理,就算出了名,也挣不到三块钱一天。如果你除了三块钱一天之外,还转着别的念头,大老板们就不会给你三块钱一天。”

“为了你那三块钱,差不多有一百人要流落在路上。我们有什么地方好去呢?”

“这倒提醒我了,”驾驶员说,“你最好马上搬出去。我吃完了饭,就要穿过你门前的院子了。”

“早上你把水井填掉了。”

“我知道。我得照直线开才行。我吃完了饭,就得穿过你门前的院子。得照直线开。,你认得我老爹乔·戴维斯,所以我才对你老实说。我接到了命令,每到有人家不搬出的地方—如果我闯了祸,你知道吧,就是开得太近了,把屋子撞塌一点儿—那我还可以多得两块钱奖赏。要知道,我最小的孩子还没穿过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