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8/17页)

“我不知道。你还记得这两天奶奶老是迷迷糊糊,对谁也不说一句话吗?嗐,可是现在她老在嚷、老在说话,不过她全是对爷爷说的。嚷也是对他嚷。那样子真有点儿可怕。你仿佛看见爷爷坐在那儿,还是像过去那样,龇着牙对她直笑,还用指头指指自己,嘻嘻地笑着。好像她也看见他坐在那儿似的。她对他大发脾气。喂,爸叫我带来二十块钱交给你。他不知道你究竟要用多少。你见过妈像今天对他那种强硬态度吗?”

“想不起了。我这回具结假释出来,真是赶得太巧。我原来还以为等我回家,总可以逍遥自在,早上起得迟一些,吃也吃得痛快些。我要到外面去跳舞,去吊吊膀子—可现在我没工夫来干这些事了。”

奥尔说:“我忘了。妈有好些话叫我告诉你。她叫你别喝酒,别跟人家拌嘴,别跟人家打架。因为她怕你又被抓回牢里去。”

“她操心的事情太多,我不给她添麻烦,就够她受的了。”汤姆说。

“,我们弄两瓶啤酒喝喝好不好?我想喝啤酒,想得要命。”

“我不知道,”汤姆说,“我们要是买啤酒喝,爸知道就会闹翻天。”

“喂,你瞧,汤姆。我有六块钱,我们俩可以买两瓶酒喝,玩个痛快。谁都不知道我有这六块钱。哎呀,我们可以痛快一下了。”

“你把钱留着吧,”汤姆说,“等到了西部,我们俩就可以拿这些钱来痛痛快快玩一玩。也许我们有了工作的时候……”他在座位上转过身去。“我没想到你这种人也会胡闹。我猜你不过随便说说罢了。”

“,见鬼,这一带我没有熟人。我要是跑熟了,我就要讨个老婆。等我们到了加利福尼亚,我就要过快活日子了。”

“希望能如愿。”汤姆说。

“好像你对一切都觉得没有把握了。”

“是的,我对什么都没有把握了。”

“从前你打死了那个家伙的时候—你心里转过什么念头?你是不是担心过?”

“没有。”

“那么,你连想都没想过那件事?”

“当然想过。他死了,我觉得很难受。”

“你不怪自己不对吗?”

“不。我坐了牢,坐过几年牢了。”

“在牢里是不是—太受罪?”

汤姆不自在地说:“唉,奥尔,我坐了牢,现在案子总算了结了,我不愿意再惹出这种祸来。前头远远地看得见河了,那边就是市镇。我们只要去买一个连杆轴承,别的事都不干。”

“妈疼你疼得要命,”奥尔说,“你走了之后,她很伤心,老是一个人偷着哭,简直是把眼泪往肚子里吞。可是我们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汤姆把便帽拉下来遮在眼睛上。“喂,奥尔,我们谈谈别的事,好吧?”

“我也不过是和你谈谈妈的心事罢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还是不想谈这些。我宁可一步步地往前走。”

奥尔受了委屈,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不过是随便说给你听听罢了。”

汤姆望着他,奥尔把眼睛对直望着前面。卸了重载的卡车发出震耳的响声,颠簸着前进。汤姆张开两片很长的嘴唇,轻声笑了。“我知道,奥尔。也许我是因为坐久了牢,精神失常了吧。这些事将来跟你谈谈也可以。你知道吧,这些事情你该听听才好。怪有趣呢。我却起了一种古怪念头,觉得最好还是暂时把它忘了。也许过一会儿我就不这么想了也难说。现在我一想到这些事,就觉得满肚子不舒服,浑身难受。你听我说,奥尔,我先给你说一点吧—牢房无非是个把人慢慢逼得发疯的地方。懂吗?人家发疯,你看得见,听得见,过不多久,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发疯了。有时候,别人在夜里大嚷大叫,你就会以为那是你自己在叫—有时候就真是你自己在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