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第16/18页)

不知道这之前劳森身在何处,不过十点半前后他到了俱乐部,从布满尘土、空无一人的大路上蹒跚而来,心神萎靡倦怠,在去桌球室之前进了酒吧,独自一人喝了杯酒。现在,遇到很多白人聚集一起的时候,他有点儿胆怯加入他们,需要拿烈性的威士忌给自己壮胆。他正端着一杯酒站在那儿,米勒进了门,朝他走了过去,身上只穿着衬衫,球杆还拿在手里。米勒朝侍者瞥了一眼。

“出去,杰克。”他说。

侍者是个当地人,穿着白色外套,系了一条红色的缠腰布,一句话没说便溜出了小房间。

“喂,我一直想跟你说几句话,劳森。”美国大汉说。

“嗯,这倒是这该死的岛上少有的几样免费、无偿、白给白送的事情之一。”

米勒把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正了正,用冰冷而决断的目光盯着劳森。

“听着,年轻人,我知道你一直在殴打劳森太太,我不能再容忍下去了。如果你不马上住手的话,我就把你这肮脏小身板上的骨头全都敲断。”

这时劳森才明白他长久以来寻找的到底是什么。他找的人是米勒。看着这人的相貌——肥胖、秃头、光滑的圆脸、双下巴,还有那副金丝边眼镜、那年龄、那叛教牧师一般宽厚而精明的表情,再想到纤弱、纯洁的埃塞尔,让他心里登时充满了恐惧。不管劳森有多少缺点,但绝不是懦夫。他一句话也没说,出手给了米勒一记重击。米勒马上用拿球杆的那只手挡住,随后抡起右手,一拳砸在劳森的耳朵上。劳森比美国人矮了四英寸,体格瘦小,导致他虚弱不堪的不仅是疾病和让人失去活力的热带气候,还有酒。他像根木头一般倒了下去,半昏迷地躺在吧台边上。米勒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

“我估计现在你明白会有什么结果了。这算是给你的警告,你最好记住。”

他拿起球杆回了桌球房。这地方人声嘈杂,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劳森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里面嗡嗡响个不停。随后他悄悄溜出了俱乐部。

我看见有个人穿过马路,只是漆黑夜色中闪过的一块白色斑影,并没看清那人是谁。他低着头来到海边,经过我坐在旁边的那棵树,我才看清那人是劳森。他无疑是喝醉了,所以我没有跟他搭话。他犹豫地又走了两三步,转过身,来到我跟前,弯下腰盯着我的脸。

“我猜就是你。”他说。

他坐下,掏出烟斗。

“俱乐部里实在又热又吵。”我主动地说。

“你为什么坐在这儿?”

“我在等待大教堂那边的子夜弥撒。”

“你愿意的话,我跟你一起去。”

现在劳森看起来很清醒。我们坐了一会儿,默默抽着烟。礁湖不时有条大鱼掀起浪花,稍远一点儿的礁湖开口处,有一艘灯火闪烁的纵帆船。

“你下周就起航了,对吧?”他说。

“对。”

“又能回家了,多带劲啊。不过我是无法承受了,那种寒冷,你知道。”

“想来真是奇怪,在英格兰那儿,人们正围着火盆瑟瑟发抖呢。”我说。

周遭一丝风都没有,像是夜晚宜人的气息施的魔法,只穿一件薄衬衫和细帆布外套也不冷。我很喜欢夜色中那优雅的倦怠气息,任自己的肢体尽情舒展开来。

“这种新年之夜可没法让人好好规划未来。”我笑着说。

他没有回答,不知道我的信口之言让他想起了什么,因为他突然开始说起话来,声音很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口音很有教养。听了好一阵伤耳朵的鼻音和粗俗的语调之后,这声音实在让人感到快慰。

“我把事情全搞砸了。这很明显,对吧?我现在掉到了坑里,没有任何出路。‘黑暗如穿过两极的深井。’[4]”我感到在引用这句诗的时候他笑了笑,“而且,奇怪的是,我看不出哪儿做错了。”